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大江东去
南游三载，只江山、不负中原诗客。万里行装无别物，满意风云泉石。牛斗星边，灵槎缥缈，鬓影银河湿。哀歌谁和？剑光摇动空碧。 回首帝子长洲，洪崖仙去，风雨鱼龙泣。海外三山何处是？黄鹤归飞无力。天下佳人，袖中瑶草，日暮空相忆。乾坤遗恨，月明吹入长笛。
王旭
【赏析】
此词调名《大江东去》，即《念奴娇》，盖取苏轼同调《赤壁怀古》词首句“大江东去”重新命名，首见于宋何梦桂词。题中之“豫章”，即今江西南昌。“吴城”，镇名，在今江西新建北，邻赣江入鄱阳湖口。
上片开头词人便发出“南游三载，只江山、不负中原诗客”的感叹。漫游南方，漂泊三年，感寒士之不遇，恨怀才而莫识，故说只有壮丽江山能够娱情悦性，不辜负我中原诗客一番跋涉劳苦。言外之意，世俗中人多是势利眼，贵者不能赏拔我，富者不能接济我，深负我一腔豪情壮气。笔势曲折而笔力劲健，可谓难能。既然人皆负我而惟有“江山”不负我，下面便直笔将此意写透。“万里行装无别物，满意风云泉石”，前一句接“南游三载”，后一句接“只江山、不负中原诗客”，谓南游三年行程万里，身无储物，艰辛备尝，只有“风云泉石”令我心旷神怡。“满意”，快意。“行装无别物”，暗有不必带任何东西，愿以自然界大好风光为餐之意，由此引出一种飘然欲仙的幻觉。“牛斗星边，灵槎缥缈，鬓影银河湿”，用张骞乘槎到银河的典故写在豫章等地的漫游。据《岁时广记》引《荆楚岁时记》云：“汉武帝令张骞使大夏，寻河源，乘槎经月而去。至一处，见城郭如官府，室内有一女织。又见一丈夫牵牛饮河。骞问曰：‘此是何处？’答曰：‘可问严君平。’织女取榰机石与骞而还。后至蜀问君平，君平曰：‘某年月日，客星犯牛女。’”（今本《博物志》所载内容与之略有出入，谓古时天河与海通，汉代有人乘槎从海边航行至天河，遇见牛郎织女，未言此人即张骞）。后人用此典故，则常称“张骞槎”、“博望槎”、“灵槎”、“星槎”。而牛斗两星宿，据史籍中诸天文志的记载，它们在地上对应的分野是吴越扬州等地，古豫章郡正属吴地。词人在此暂时忘却烦恼，以“缥缈”之思，留下了在天河润湿双鬓这样想象奇妙的佳句。但失意的痛苦才消又长，词人遂唱道：“哀歌谁和？剑光摇动空碧。”按《晋书·张华传》载：牛斗之间有紫气，张华请雷焕观之，知为宝剑精气上彻于天，便补焕为豫章丰城县令，在当地掘得龙泉、太阿两剑。此处即用该典，可谓恰到好处，因一则切合豫章，二则即使不明典故出处，也不影响理解。两句中，“谁和”当作无人应和解，只是以疑问词代否定词罢了。“空碧”，空明青碧，指天。而联系上文，“剑光摇动”亦隐有战国齐冯谖（ｘｕāｎ）弹铗长歌“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之意。
下片换头处笔墨由自伤身世转入怀古。“回首帝子长洲，洪崖仙去，风雨鱼龙泣”，谓在泊舟的吴城山下回望南昌，想到李元婴所造滕王阁上，曾有王勃作《滕王阁序》而名垂青史的佳话，想到洪崖在这附近修炼成仙，白日飞升，与之相比，自己落拓江湖，名既不彰于世，身复受拘于俗，真觉风凄雨惨，鱼龙亦应为己饮泣。按“回首”句因用王勃《滕王阁序》“临帝子之长洲，得天人之旧馆”，所以我们说它与回忆王勃故事有关。“帝子”，帝之子，滕王李元婴为唐高祖李渊之子。“洪崖”，仙人名，其修炼处在今江西南昌新建区西南洪崖上，新建区为北宋时分南昌县置，古亦属豫章郡。“风雨鱼龙泣”，似可用辛弃疾《水龙吟·过南剑双溪楼》“凭阑却怕，风雷怒，鱼龙惨”移释之，只是辛词主要抒家国之恨，王词则主要抒身世之感。有此郁郁不得志的身世之感，词人乃有逍遥遁世或归里安居之念，但冷酷的现实令他连这样的愿望也无法实现，“海外三山何处是？黄鹤归飞无力”，正昭示出他退亦不能的窘境。“海外三山”，传说中海上三座仙人所居之山，即蓬莱、方丈（壶）、瀛洲，《史记·封禅书》谓“此三神山者，其传在渤海中，去人不远”。有人解“海外三山”为理想境界的代称，恐非，玩其词意，当指遁世逍遥之地。“黄鹤归飞”，《汉书·西域传》载宗室女刘细君远嫁西域乌孙国王，自作歌云：“居常思土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此即用该典抒怀乡之情。出世回乡两不能，求取功名亦大难，处于困境中的词人乃慨叹：“天下佳人，袖中瑶草，日暮空相忆。”按杜甫《佳人》诗云：“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其所塑造的幽居空谷的绝代佳人形象，体现出作者本人虽身世坎坷仍保持高风亮节的品质。词人这两句也正表明他穷且益坚不肯阿世取荣的心志。“相忆”者，忆老杜也，而着一“空”字，便有苍凉激楚之意。结拍两句，字面模仿宋苏轼《念奴娇·中秋》词结拍“水晶宫里，一声吹断横笛”。但“乾坤遗恨”显出词人内心不可抑制、难以消解的痛苦，以之“吹入”笛声之中，自然与上文的“哀歌”一样，充满凄凉的情味，这就与苏词洒脱豁达的风格不同，有词人自己的特点。而“乾坤”、“月明”的阔大高朗感，则使词作避免了感士不遇题材常会出现的衰飒颓唐气息，读者看到的便是一个活生生的慷慨悲歌之士形象。
（庞 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