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金 缕 曲
谁在纱窗语？是梁间、双燕多愁，惜春归去。早有田田青荷叶，占断板桥西路。听半部、新添蛙鼓。小白蔫红都不见，但愔愔、门巷吹香絮。绿阴重，已如许。 花源岂是重来误？尚依然、倚杏雕阑，笑桃朱户。隔院秋千看尽拆，过了几番疏雨。知永日、簸钱何处？午梦初回人定倦，料无心、肯到闲庭宇。空搔首，独延伫。
朱彝尊
【赏析】
这首词选自词人的《江湖载酒集》，写于其创作的高峰时期。今人严迪昌《清词史》曾说：“传述一定氛围，在氛围中注入情思，从而与境化合无迹，是朱彝尊的特擅之笔法。”本篇就是这样的代表作之一。
上片首先发问：谁在纱窗上细语？随即自答：是屋梁上一对燕子在巢中因春已迟暮而生愁，不断发出阵阵鸣叫声。这里借双燕呢喃，输出了燕惜春、人怜燕、人惜春的一组信息，透露了词人的孤寂感。宋史达祖咏燕名篇《双双燕》“还相雕梁藻井，又软语、商量不定”两句，素称警策，此处词人反用其意，有夺胎换骨之妙。下面两句接着写词人走到户外，展现在他眼前的是象征夏日的景物———那早已占满桥西河面的碧绿荷叶。“田田”，荷叶相连貌，汉乐府《江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板桥”，木板架设的桥，唐刘禹锡《柳枝词》曾道：“清江一曲柳千条，二十年前旧板桥。曾与美人桥上别，恨无消息到今朝。”故“板桥”一词颇能予人丰富的联想。下面一句，写荷塘中的几声蛙鸣，奏响了入夏序曲。“蛙鼓”，即蛙鸣。《南齐书·孔稚珪传》：“（稚珪）门庭之内，草莱不剪，中有蛙鸣。或问之曰：‘欲为陈蕃乎？’珪笑答：‘我以此当两部鼓吹，何必效蕃。’”此曰“半部”，正是初夏蛙声方起时情调。描绘了水上景物之后，词人的笔锋又转到“门巷”之中，写春天的花枝已都凋零，惟有那漫天柳絮在寂静的街头飞舞。“小白蔫红”泛指春天的花草，语出唐李贺《南园》诗“花枝草蔓眼中开，小白长红越女腮”。“蔫”，通嫣。“愔愔”，寂静无声，宋张炎《长亭怨·旧居有感》：“望花外、小桥流水，门巷愔愔，玉箫声绝。”“香絮”，指柳絮。至此，词人用四个层次，两层写听觉，两层写视觉，道出自己的感受在逐渐加深。歇拍两句，便写他看到处处绿阴浓重，感叹春天真已归去，夏天确乎到来。
下片写词人走过板桥，来到一处庭院。“重来误”，承上启下，点出重来已看不到绮丽的春景，望中的伊人也找不到了。“花源”，用《幽明录》所载刘晨、阮肇入天台山遇仙女事。“倚杏”，《云仙杂记》：“扬州太守圃中有杏花数十畷，每至烂开，张大宴，一株令一倡倚其旁，立馆曰‘争春’”。“笑桃”，用唐崔护《题都城南庄》“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句意。他看到虽然“雕阑”、“朱户”犹在，而那代表春色的杏、桃却已经花落香消，没有踪影了。“隔院秋千”句，是作者摄取的一个特写镜头。从这个镜头，我们进一步感受到了词人的无奈。这里已了无宋苏轼《蝶恋花》“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的情味，连欧阳修《蝶恋花》中所写的“乱红飞过秋千去”那种景象也找不到了。古时寒食有戏秋千之习，如今秋千已拆，荡秋千的佳人也了无踪影，三两阵溟濛疏雨虽歇，但牵惹出的迷离惝恍情绪，却令他深感落寞。他不由地回忆起与那位佳人共同度过的美好时光，想知道如今她在什么地方戏耍。“永日”，长日。“簸钱”，一种掷钱赌输赢的游戏，陈克《菩萨蛮》：“几处簸钱声，绿窗春睡轻。”可念及日长人困，她“午梦”醒来恐怕也不愿再来到这曾经有许多欢会的“庭宇”，词人只能独自徘徊故地，徒然“搔首”叹息一番。
全词始终紧扣初夏景物抒发惜春怀人之情，深婉纡徐，十分感人。关于此词的主题，有人认为是致慨于“人才进退，知己难寻”（谭献《箧中词》），但细玩词意，颇觉不合，执常州词派比兴寄托之说者具体分析前人作品，多有此穿凿之嫌。按宋钱愐（一作钱世昭）《钱氏私志》载：“欧（阳修）后为人言其盗甥表云：‘丧厥夫而无托，携孤女以来归。’张氏此时年方七岁，内翰伯见而笑曰：‘年七岁，正是学簸钱时也。’”此事后人尝为欧阳修辨诬，但“簸钱”一词宜用于少女，则相沿不变。据此可知词中所怀之人是一位女子，此词当是情词。而根据此词未收入《静志居琴趣》而收入《江湖载酒集》的情况看，又可知这位女子并不是冯寿常。
（吴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