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金 缕 曲

双鬓萧萧矣！问千年、古人满眼，疏狂谁似？火色鸢肩空自负，一个布衣而已。算造物、生才多事。云气压头风雨恶，拥少年旧梦无心理。再休提、龙标画壁，羊车过市。李志曹蜍生气绝，若辈安能相士？只当作、挥金荡子。哀乐伤人真不值，剩此身、要为苍生死。愁万斛，且收起。琴书，歌哭空山里。泪化作、一江水。 少年旧梦无心理。

黄人

【赏析】

黄人夙负才志，欲有所作为，却一生困顿，雄心不展。中岁到苏州东吴大学任教，疾患侵身，情怀抑郁。这首词就写于这个时期。词的首句就点出了作者的年龄、心态。宋苏轼《次韵韶守狄大夫见赠》：“华发萧萧老遂良，一身萍挂海中央”。“萧萧”是形容发短而稀的样子。张鸿为《摩西词》作序，亦称“黄子毵毵短发，披拂项肩”，可见“双鬓萧萧”是作者的自画像。这样的年龄，身负奇才的作者该是能够大展宏图了吧？没有！他济衰世救苍生的雄心壮志根本不能实现，潦倒失意，与历史上众多英豪之士只能沉迹于落魄文人之列的情形并无二致。悲凉之中，他搔首问天：“问千年、古人满眼，疏狂谁似？”他无奈自嘲：“火色鸢肩空自负，一个布衣而已。”他只能自慰：“算造物、生才多事。”“疏狂”，豪放不受拘束，问古人谁像自己那样疏狂，见出词人的满腔豪情，此实从宋辛弃疾《贺新郎》“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翻出新意。“火色鸢肩”，谓面有红光，两肩上耸如老鹰，古时相术认为是飞黄腾达的征兆，语出《旧唐书·马周传》：“中书侍郎岑文本谓所亲曰：‘吾见马君论事多矣，援事引类，扬搉古今，举要删芜，会文切理，……昔苏、张、终、贾，正应此耳，然鸢肩火色，腾上必速，恐不能久耳。”词人自负有卓荦之才，原指望凭借自己的才能得到重用，可到头来不过是“空自负”，仅仅是一个无职无位的布衣之士罢了。既然如此，老天又何必多事，给我这些无处发挥的才能呢？“云气压头风雨恶”用来形容环境的险恶，青少年时期即“尽月不寐，数日不食，独游山中，夜趺坐岩树下”（金天羽《苏州五奇人传》）的黄人在经历了这样的打击后，很自然地又回归到自然的怀抱，拥琴书，长歌哭，寻觅到一点心灵的慰藉。

上片写的是现在，下片笔锋转到过去，但起句却是“少年旧梦无心理”，既然无心理，那就不要回到徒然令人神伤的“少年旧梦”去吧。可作者下面“提”的恰是旧梦，这种顿挫法，给人欲说还休，欲罢不能的低徊逆折之感，更加加强了“少年旧梦”与“歌哭空山”的今昔对比。“龙标画壁”用王昌龄任龙标令时旗亭赌唱的故事说明自己才情之高。“羊车过市”用《晋书·卫玠传》“（玠）总角，乘羊车入市，见者皆以为玉人，观之者倾都”的故事说明自己态貌之高洁。李志、曹蜍皆晋时人，善书。作者这里连用三典，犹如屈原《离骚》中所咏“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然而“若辈安能相士”，你们这些身居要位的人哪里懂得欣赏奇才呢？只是把我当作讲究享受的狂荡之子。算了，将这些源源不断的忧愁都收起来，让这样的悲哀搞到自己身心俱伤也不值得，还是应该退修我的初服，保持高尚的节操，寻求机会为天下苍生献出自己的生命。作者的笔锋到结尾处又突然一转，一改前面悲叹嘲骂、自怨自艾的口气，变得昂扬向上、乐观积极。少年时的黄人就以天下苍生为己念，在《短歌行》诗，他想象自己若得仙丹便“一丸为君寿，一丸加母餐。余者捶碎散河海，冻馁枯废皆平安”。在这首词中，我们仍然可以扪摸到黄人那颗仁厚高尚的赤子之心的顽强律动。

（涂小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