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浪 淘 沙
金缕晓风残，素雪晴飜。为谁飞上玉雕阑？可惜章台新雨后，踏入沙间。 沾惹忒无端，青鸟空衔。一春幽梦绿萍闲。
暗处销魂罗袖薄，与泪轻弹。
李雯
【赏析】
陈子龙《安雅堂稿·三子诗余序》云：“夫风骚之旨，皆本言情。言情之作，必托于闺襜之际。”后来张惠言在《词选序》中也说：“（词）缘于造端，兴于微言，以相感动。极命风谣里巷，男女哀乐，以道贤人君子幽约怨悱不能自言之情，低徊要眇，以喻其致。”这都说明，采用托喻的手法，即借“闺襜”故事，以及模拟的“闺襜”之情，藉“男女哀乐”的笔墨，来表达作者或词中主人公的“不能自言之情”，是作词的一种常规。
李雯是明末举人，北京陷落时，他身在北京。国破家亡，君死父丧，使他受到很大打击。而种种原因又使他一度担任了清廷的中书舍人。有说他曾受洪承畴之命为多尔衮起草致史可法书，但他似是不得已的。宋琬《重晤李舒章》诗中就有“竞传河朔陈琳檄，谁念江南庾信哀”之句。东汉末陈琳以写檄文知名，庾信羁留于北朝时写有《哀江南赋》。这两个典故说明李雯虽然像陈琳那样写了檄文，却有着和庾信一样的悲哀。我们从他在国变以后所写的非常悲哀痛苦的作品中可以看出，他对于为新朝所用，曾有过深深自责的心情。
此词上片首句，便使人感到一个很大的反差。“金缕”，金黄色的柳丝。“晓风残”，化用柳永《雨霖铃》词“杨柳岸、晓风残月”意。只用一个“残”字，一幅摇曳多姿的图画瞬间就转入了凄清境地。“素雪晴飜”，既是用比喻修辞描写杨花，又在字面上使晴空带上了寒气。“飜”，同翻。第二句，“玉雕阑”指宫殿景物，李煜《虞美人》词：“雕阑玉砌应犹在。”“为谁飞上”，这是词人给自己提出的问题，反映了作者在深刻反思后的内疚及余痛。“章台”有多义，一说它本是秦昭王所筑朝会之所，故用指朝廷；一说它是汉唐京城长安的街名，故又指京都；一说章台多柳树，亦多游冶处所，后因以指娼家聚居地；还因韩翃有写与柳氏的爱恋之情的《章台柳》词，故又专指男女情爱故事。本句是说，经过章台“新雨”的吹弄，这一度飞上玉雕栏的杨花，已经被无情地踩入了“沙间”，任人践踏。这里，作者所写的“踏入沙间”的难堪，还可与周邦彦《玉楼春》词“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余粘地絮”句对照着读。他自叹那种对于故国的欲脱不能的情思已经玷污残损，为之愧疚万分。
下片首句，“沾惹”，指沾雨惹风。“无端”，无缘无故，张泌《胡蝶儿》词：“无端和泪湿胭脂，惹教双翅垂。”“青鸟”，神话中的鸟，据《山海经》等古书记载，是西王母的使者。“空衔”，谓虽有信使到来，却没有带来可以慰藉的消息。不但风雨来无端沾惹，没有传来信息的青鸟也来无端沾惹。“一春”句，苏轼《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虽然相传杨花可以化成绿萍，然而那只不过是一场幽梦。这一春的绿萍幽梦尽管悠闲，但毕竟依旧如《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所说的“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于是主人公只得在暗处销魂，那使他感到更加单薄的罗袖，连同那摧人肠断的哀伤，偷偷弹去的已分不清是杨花还是眼泪了。
（吴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