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浪 淘 沙
水软橹声柔，草绿芳洲。碧桃几树隐红楼。者是空山魂一片，招入孤舟。 乡梦不曾休，惹甚闲愁。忠州过了又涪州。掷与巴江流到海，切莫回头。
左辅
【赏析】
曹溪驿，明置，在今重庆万州市南武陵镇，词题与句中所提的“涪江”、“巴江”，则为今重庆涪陵一带长江的习称。左辅子左晨曾官川中盐运司经历，词人的入川或与之有关。
词作的本事，题中介绍得很清楚：数日前在旅途中折得一枝桃花，数日后花朵枯萎，又“裹花片投之涪江”。整个情节本身就富有浪漫的情调，颇能引起读者的关注；然而词题也占据了相当地位的写作空间，正文如果不能出现新的亮点，就容易使人兴味转阑。好在词作扣住一“折”一“投”的两个环节，动人以情，确有别开生面之处。
上片追记“折得桃花一枝”的情景。起首三句，用笔旖旎，明媚的画面，起到了衬托桃花婉娩美好的先导作用。这是词作自然而然带给读者的第一印象。然而细细一读，则发现词人的用意远不止此。水软橹柔，草绿洲芳，红楼外数株桃花扑入眼帘：这样的描写，或许是“曹溪驿”舟行所见的实情，但给读者的感受却更近于江南水乡的典型春景。换言之，词人似乎在跋涉的客行途中寻到了熟悉的影子，产生了身在家乡的幻觉。这一片影子只能邂逅不能长伴，唯有其中的桃花可以折下带走，作为暂时的慰藉。这就解释了词人为何将它说成“者是（这是）空山魂一片”而欲将它“招入孤舟”。因为花魂与乡魂已浑然一体。“孤舟”是一个常见的语词，但在这样的情景下，推定词人在暗用杜诗“孤舟一系故园心”（《秋兴八首》其一），当非无据的臆测。
下片换头的“乡梦不曾休”，证实了上面的解说。“惹甚闲愁”一句，是怅问，是自嘲，却也暗示了所折桃花“数日零落”的事实。至此，“折”时一幕的幻喜痴情已荡然无存，“水软橹声柔”的感受不复存在，只有客路远行一州又接一州、一程远过一程的现实悲哀。词人是无奈的，但又心有不甘。于是便有结笔那百感交集、碎人肺腑的一“投”：“掷与巴江流到海，切莫回头！”零落的桃花随着大江东去，至少可以满足一下返乡的愿望，也算是得其所哉；而词人的乡愁越添越深，摆脱无望，何若决绝？这是叮嘱花片“切莫回头”的又一原因。全词以绮语、幻情语起，以沉着语过渡，最终却不得不吐出悲语痛语，令人感慨系之。
就在词人“折得桃花”、“歌此送之”的同一时代，一位异国著名诗人也折下一朵小花夹在书内。但他日后竟遗忘了折花的原因，以致“心中不由得充满了种种离奇的遐想”（普希金《小花》，1818年）。西方诗人常能在现实中寻到浪漫，而中国词人在偶然的浪漫中也不得不跌回现实。当然，这是题外的感慨了。
（史良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