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浣 溪 沙
一夜春波酿作蓝，晓桑柔叶绿鬖鬖。鸦鬟十五太骄憨。
织就双鱼成比目，偷将百草斗宜男。更无心绪喂春蚕。
王世贞
【赏析】
“春水碧于天”，“皓腕凝霜雪”（韦庄《菩萨蛮》），佳景美色，最是江南好处，也是最让文人心动处。自古以来，吟咏江南者即多由此二者落笔，要眇传情的曲子词兴起之后，江南词更是一派旖旎风光。白居易、韦庄等都有脍炙人口之作，流传至今。词人晚生明代，才气性情却不减前贤，故敢运灵思之笔，以同样题材，与前贤一较短长。
明艳、娇嫩，仿佛为江南景物之特色。词人正是从此处着笔：春潮潜涨，仿佛一夜之间，江水便澄绿深蓝。“蓝”本指蓝草，旧时取其汁用作染蓝的原料。词人用春波酿蓝状江南春景，以动态拟人比况静态水姿，较白居易《忆江南》“春来江水绿如蓝”又进一层，且凝练过之。仔细寻绎，还可发现，在“春波”酿蓝的背后，实际上潜藏着一场春雨：“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杜甫《春夜喜雨》）若不是那一夜的春雨汇成湛湛春波，岂能将春江染蓝？
不仅如此，潜入的春雨，还催生出鲜嫩的桑芽：“晓桑柔叶绿鬖（ｓāｎ）鬖。”正所谓“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秦观《春日五首》其二）春雨之后，天地焕然，花红桑绿虽别，明艳娇丽却是一致。川原一新，眼睛一亮，生机盎然———春到江南。“鬖鬖”，下垂貌，如唐赵冬曦《三门赋》：“松历历而生涯，草鬖鬖而覆水。”
以上两句，浓墨重彩，渲染江南春景之秀丽动人。第三句笔锋陡转，由物及人，凝江南少女之美于妙龄丫环（“鸦鬟”，即丫环）之身，着“骄憨”（即娇憨）二字，概其天真烂漫，言简意丰，入理传神，且蓄势不发，促人遐思。从结构上讲，于此收煞处转笔，打破上下片物景人态均分之局，呈跳荡之势，且能振起词情，显得劲健有力。
下片即围绕丫环之娇憨展开。春潮潜涌，春色撩人，正当妙龄的丫环也春情萌动。“织就”句，以此女所绣之物象，寓其暗思成双之意。“比目”，鲽的别名，旧称此鱼一目，须两两相并始能游行。绣鱼成双，已见心思，鱼又比目，愈显情怀。“偷将”句，意思更为显豁。春日百草初生，斗草为戏，是古时习俗。“宜男”为萱草的别名，旧时迷信谓孕妇佩之则生男。芳龄少女，不仅织鱼比目，还偷偷地以宜男草相斗为戏，暗卜婚育生活。遐思遥深，正为多情。娇慧痴憨，只以两个特定动作，即摹画出神，可谓妙手。
结尾一句，从反面着笔，描画其心神不定之态。也许是斗草不顺，也许是戏后慵懒，更可能是牵出心事，她连喂养春蚕这样的正事都无绪去做。此句从其意兴之阑珊落笔，与前二句之情绪欢快形成对比，但无论乐与不乐，都是其“娇憨”的侧面。通过这多侧面的描写，着笔不多，却将小丫环的春思春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与唐人白居易、韦庄等以平铺白描手法表现江南人物秀美不同，王世贞此作很注意笔势的顿挫。特别是在上下片的结尾处，都能跳出读者既定的思维定势，别出新境，给人峰回路转的美感。但是，也正是这种意在笔先的处理方法，具人工之美，而乏天然浑成之趣，失了唐五代长短句那种不可句摘的高华之态，这又不能不说是文人匠迹的一种表现了。所以，以王作比白、韦之作，终觉略逊。
（罗立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