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水 龙 吟
淇园丹凤飞来，几时留得参差翼？箫声吹断，彩云忽堕，碧云犹隔。想是湘灵，泪弹多处，血痕都积。看萧疏瘦影，隔帘欲动，浑似落花狼藉。 莫道清高也俗，再相逢、子猷还惜。
此君未老，岁寒犹有，少年颜色。谁把珊瑚，和烟换去，琅玕千尺？细看来、不是天工，却是那，春风笔。
高启
【赏析】
从词题可知，此词所咏“红竹”，指用朱笔画竹之枝叶的画卷。朱笔画竹始于苏轼，苏轼在试院时，兴至无墨，遂用朱笔画竹，别有风韵，后代仿效者颇多。明人徐茝《笔精》卷五《诗谈》载：“朱竹古无所本，起于国初。宋仲温有一卷，不知何人笔。高季迪题《水龙吟》云云。”据此，此词当为宋仲温所藏之红竹画卷而题。苏轼朱笔画竹，事属偶然，然据清王应奎《柳南随笔》所称，“闽中实有此种，红如丹砂”，不过好像没人真的看见过，因此，作者在词中着意渲染了红竹的神奇色彩，令人倍感红竹画卷的珍贵。
上片以“淇园丹凤飞来，几时留得参差翼”起笔，将红竹看作是丹凤留下的参差凤尾，一开头就赋予了红竹以一层神异的色彩，其中“几时”一词，以一种惊讶的口吻，突出了所题之红竹画乃世间罕见。接下来的“箫声吹断”三句，紧扣开头，暗用萧史弄玉吹箫，引得凤凰来集其屋的传说故事，又一次增添了红竹的神奇色彩。高启喜以凤喻竹，他在《茆翁画双竹》诗中写道：“应缘茆叟吹横玉，唤得双飞碧凤来。”此词乃题红竹，故以丹凤喻竹，以彩云喻竹。写到这里，作者还意犹未尽，又化用了湘妃竹的传说：“想是湘灵，泪弹多处，血痕都积。”湘妃竹上的斑痕，是湘妃泪痕染成，而画中红竹乃湘妃泪尽之后流出的血痕积聚而成，这样的化用，使得传说原有的悲剧色彩更加浓厚。读到此处，读者感受到的不仅仅是红竹身上所特有的神异，而且在不知不觉中为其悲剧色彩所牵引，在这种神奇而凄惋的氛围中，自然而然引出后面三句：“看萧疏瘦影，隔帘欲动，浑似落花狼藉。”明代谈迁《枣林杂俎》说：“按朱竹世未之闻，元时宋仲温在试院卷尾以朱笔扫之，故张伯雨有‘偶见一枝红石竹’之句。”宋仲温画的红竹仅一枝，叶片自然稀少，若生于世间，隔帘望去，稀疏红色叶片极易使人误认为落花时节仅存于枝上的几点红花，这样的错觉难免使人顿生韶华易逝之感，令人心悲神怆。
换头“莫道”二句，顺承着歇拍词意，运用东晋名士王子猷生性爱竹的典故，突出了红竹的飘逸脱俗。一般的竹四季常青，红竹则披一身红色，似乎有几分俗气，但无论清高也罢，俗气也罢，若与王子猷再次相逢，都能得到这位飘逸任性的名士的惺惺相惜。红竹这身红色，不仅具有一般竹的清高脱俗本色，而且因为其神奇与罕见，更显得弥足珍贵。接下来，“此君未老”三句，又以人喻竹，赞竹之岁寒未老。孔子曾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论语·子罕》）作为岁寒三友之一的竹子，也具有松柏一样傲雪凌霜的本性。这三句词，一则赞红竹之红色恰到好处，二则赞红竹风骨遒劲之神韵，三则暗赞画家画笔之精妙，既赞画又赞人，巧妙地将笔触逐渐转入对画家的褒扬上来。结尾几句，自问自答。在自问之中，提出是谁把翠竹与笼在竹上的迷濛青烟换成鲜亮明丽的红珊瑚的疑问，这是一个故作的错觉，它一方面更进一步突出了红竹的珍贵，另一方面也说明画红竹比画一般竹的难度大，非普通人所能为。自答之中，化用唐贺知章《咏柳》“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之诗句，将画家之笔暗喻为赋予世间万物以生机活力的“春风笔”，虽云“不是天工”，却胜似天工，如此生花妙笔，所画出的红竹，其神韵风致自不必言。这样，既赞誉了画家的高超画艺，又表现出了词人超凡脱俗的丰富想象。
高启曾与宋仲温有交往，并为之作《南宫生传》，对其画其人都有一定了解，虽然宋仲温红竹画卷今已失传，但透过高启这首词，读者仍能感受到原画的奇特与画艺的高超，因此，此词在书画史上应具有较为重要的地位。另外，此词在写作上，或运用神话传说，或运用人物典故，或化用前人诗句，运笔舒卷自如，赞画赞人，过渡极为自然，在艺术上也颇有独到之处。
（龙文玲 农作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