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水 龙 吟
卷帘还是清明,几人留得春魂住?廿番信过,桃昏柳暝,娇慵如许。试问春风,为谁都化,断肠烟雨?但午香吹蝶,乱云蹴燕,更不管,深深诉。 剩有江南旧梦,向斜阳、百回凝伫。往日罗衿,泪痕尘点,星星重数。一例春情,粘将芳草,更无抛处。待明朝、绿损红衰,只独送花归去。
董祐诚
【赏析】
此词系清明节与江苏武进友人张成孙(字彦惟)同赋。词为伤春之作。
起首“卷帘还是清明,几人留得春魂住”,已打入惆怅之情。一个“还”字,点出清明伤春,年复一年。清明之后,春去夏至,本无人能留得春住,偏问“几人留得”,无疑之疑,问得无理但却有致。这一问,虽与宋黄庭坚《清平乐》“春归何处”之问不可知之事不同,但却有异曲同工之妙。下面“廿番信过,桃昏柳暝,娇慵如许”,“廿番”谓二十四番花信风之第二十番花信风,即清明节气所对应的麦花信风,也可以认为是二十四番花信风的统称。“信”,即花信风,应花期而来的风,自小寒至谷雨两月八节气,每五日一花信风,共二十四番花信风。“桃昏柳暝”,句式取自宋史达祖《双双燕·咏燕》“看足柳昏花暝”,桃花当惊蛰节气第十三番花信风,柳花当清明节气第二十一番花信风,谓其“昏”,谓其“暝”,则春光老去、春意渐消之意甚明。“娇慵如许”,将惜春叹春百无聊赖之情绪注入所见之景,所谓“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王国维《人间词话》)是也,而措辞深婉不露凄怨之腔,自是妙笔。“试问春风,为谁都化,断肠烟雨?”无奈之下,词人乃再发一问,问春风满足了谁的意愿将春景化为令人断肠的濛濛烟雨?“春风”本为无情感之物,但词人却可移情于彼,这一问如历代文人之问天问月,都是为了倾其胸中无法抑制的情感而采用的手法。而“为谁”二字,情词摇曳,虚实互生,感慨之深,令人动容。歇拍“但午香吹蝶,乱云蹴燕,更不管,深深诉”,紧接上文之发问,无奈地写出自己虽有无尽伤春意绪,纵能愤愤不平地叩问春风,但舞蝶扑花、飞燕钻云,又何曾理解作者的困惑和怅惘。这种托意于自然界生物的手法,不仅使词的意境显得优美,也更好地表达了作者伤春之情无法消解的愁闷。而蝶吹午香、燕蹴乱云错杂倒置为“午香吹蝶”、“乱云蹴燕”,尤新警可喜,或以为此两句过于生造,但观唐代杜甫律诗已曾用此法,则董氏此种修辞手法正无可厚非。
换头在上片伤春的基础上,进一层写怀人。“剩有江南旧梦,向斜阳、百回凝伫”,以一“剩”字,说明除伤春之情外,清明时节更忆及江南梦中情侣。“往日罗衿,泪痕尘点,星星重数”,在作者的想象中,离别后江南恋人的罗衣襟前,不仅有点点相思“泪痕”,更有她“百回凝伫”(一如作者之所为)中所沾上的“星星”尘土。而“往日”、“重数”云云,正可见作者期盼相见的迫切心情,因为他已将今日的悬想进一步幻化为对“往日”的回忆。如此,则今日就该是重逢之时了。其中心理的微妙,非细细揣摩不能体会。下面“一例春情,粘将芳草,更无抛处”数句,将作者一任思绪飘飞的迷惘情态写得入木三分。宋秦观《满庭芳》词有“天粘芳草”句,虽运思不凡,但天尚可见;董祐诚此词则径说情粘芳草而难抛,情本无形,竟可粘物,下笔尤为用力。此种直截的移情入景,再次说明作者对“江南旧梦”、离愁别恨是多么的无奈。于是结拍他吟出:“待明朝、绿损红衰,只独送花归去。”江南情人只在依稀的梦中,对清明秾春,深恨空负良辰美景,情何以堪?今日是无望了,那么来日是否可以寄予希望呢?恐怕在可预见的“明朝”,仍只能看着绿叶枯萎红花凋谢,孤独地送走那惟一能给自己一点安慰的春芳!而梦中的情人仍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这样的结尾,真令人百感凄凉,销魂凝魂。
祐诚早衰,羸弱多病,十分敏感,所为词大都是伤春悲秋、惜别怀旧之作,艺术上细腻妍美、凄婉幽邃,与其气质相吻合,此词正是其词集中的代表作。
(孙 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