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醉 翁 操
悠然，长天，澄渊，渺湖烟，无边。清辉灿灿兮婵娟，有美人兮飞仙。悄无言，攘袖促鸣弦。照垂杨素蟾影偏。 羡君志在，流水高山。问君此际，心共山闲水闲？云自行而天宽，月自明而露漙。新声和且圆。轻徽徐徐弹，法曲散人间。月明风静秋夜寒。
顾春
【赏析】
这首词小题和语句各本多有异文，此从《全清词钞》。顾春是清道光年间名噪一时的才女，她能诗善画，雅好赏鉴，这首词充分显示了她在诗词与绘画两方面的艺术素养，值得我们细细品味。
云林指当时闺秀才女之一许云林，她与名媛贵淑如吴蘋香等均有交往。这幅《湖月沁琴图》顾名思义，当是一幅“烟笼寒水月笼沙”的湖山图景，中心画面有一位女子在临湖赏月，对月弹琴，而湖、月、琴三种物象通过一个“沁”字达到融浑一体的境界。然而，仔细想想，烟水迷离之致、月色朦胧之状，均可用水墨的深浅浓淡、光线的远近强弱加以摹画，唯独那抑扬高低的琴声以及操琴者诉诸琴声的心曲，是无法用画笔描绘出来的；云林在画题中用一个文学性极强的语词“沁”便轻而易举地突破了绘画艺术的局限，给观赏者以无限的想象空间。顾春领悟到了这一点，便也从琴声入手，作为全词创作的重心，因而取得了预期的美学效果。首先，在词调的选择上作者下了一番功夫。选声择调是词家一大绝技。尽管词与乐已长期分离，但高明的词人（尤其是那些精通音律的）特别讲究词调的声情特征。顾春颇晓音律，选择“醉翁操”这个琴曲词调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其次，就词的章法结构和内容安排来看，上片写景，景中突出中心人物———操琴者；下片抒情，着重抒写琴曲之心声，也是处处突出一个“沁”字。
先说上片。上片就图写景，先写湖光，以悠悠长天作背景，展示湖面的宽阔无边，清澄深远。开头五句只有十一个字，虽字字平常，但其中倒有五个是韵字，即“然”、“天”、“渊”、“烟”、“边”，押的是“先”韵，读来音调悠扬，轻爽悦耳，为全词奠定了抒情咏叹的基调。接着“清辉灿灿兮婵娟，有美人兮飞仙”两个韵句，一咏月色，一咏美女。“灿灿”状月光之明丽，“婵娟”写月形之美好。“飞仙”有两层含义：一是说女子美如仙女，一是说这女子就像是月宫里飞下来的仙女。如此，词的描写重点便自然而然地由湖光月色的景物描写转向以操琴女子为中心的人物描写。下面“悄无言”写女子的静态，也写周围环境的静谧；“攘袖促鸣弦”写女子的动态，拨弦鸣琴，琴声划破了宁静的湖面，充盈于天地之间。最后“照垂杨”句写时光的推移，不知不觉之中，团团素月（“素蟾”）已渐渐斜挂于垂杨之侧，从而衬托乐声之动人。其实，画面上的那一轮明月是固定的，不会移动的。这里的动感纯粹是词人再创作所造成的艺术效应。
下片抒情，重在琴心与词心的契合。“高山流水”用《列子·汤问》的典故：伯牙鼓琴，志在登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泰山。”志在流水，钟子期曰：“洋洋兮若江河。”伯牙和钟子期因此被称为千古知音。女词人先用一“羡”字表达她对知音难遇的企羡，接着又用一“问”字推想鸣琴者此时此刻的心境，而琴者的心曲，就是画家的心曲，亦即词人的心曲。所谓“山闲水闲”，亦即心闲、目闲，反映了画者许云林徜徉湖山返朴归真的情趣，也表达出女词人顾春所追求的精神世界。这境界，既是眼前的实景，又是理想的高境：“云自行而天宽，月自明而露漙。漙（ｔｕáｎ），露多之谓。新声和且圆。”在浩瀚无际的宇宙中，万物皆行其所当行，无拘无束，生生不息，和谐而圆融。“和”与“圆”是琴乐的最高境界，也是词人所追求的人生理想，更是这幅《湖月沁琴图》的画魂所在：湖光、月光、琴声、心声，互渗互透，圆融和谐，又是多么美妙的境界！词的最后三句再回到画面。“徽”是系琴弦之物，此代指琴，“轻”而“徐”指弹琴的音响和节奏。“法曲”原是唐代流行的道乐，以《霓裳羽衣曲》最著名。相传此曲乃月宫演奏的舞曲，唐明皇游月宫，见“素娥”十余人，舞笑于广庭大树下，乐音嘈杂清丽，归而编律成音，制《霓裳羽衣曲》（《异人录》）。联系本词上片“有美人兮飞仙”句，似乎此人即仙女，此曲即仙曲，可谓前呼后应，天衣无缝。结拍“月明风静秋夜寒”，以景寓情，有余不尽。
况周颐《蕙风词话》云：“太清词其佳处在气格，不在字句，当于全体大段求之。”这首《醉翁操》的长处也应从“全体大段”求之，至于其字句，显然不属妍秀工丽之列，而是骚雅洒脱，淡而有韵。词的上下片各用二句骚体“兮”字句，换头又有“羡君”二句及下“问君”等句，散而不漫，清而有骨，读来别有一番韵致。 （蒋哲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