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贺 新 郎
绝壁衔飞阁。倚寒空、嶒峵窈窕，是谁雕琢？六代兴亡如逝水，烟冷千寻铁索。梦不到乌衣帘箔。结绮临春歌舞散，大江流、尚绕青山郭。悲自语，檐边铎。 滔滔东下风涛作。俯层阑、鼋鼍出没，雪山喷薄。况是清秋明月夜，何处楼船吹角？早惊起、南飞乌鹊。估客船从巴蜀下，看帆樯、半向青天落。
吾欲醉，骑黄鹤。
宋琬
【赏析】
宋琬是清初著名诗人，与施闰章并称“南施北宋”。他以余力作词，却也取得了可观的成就。沈雄云：“闻荔裳观察，只闭户两月，而竟为填词老手。余最服其赋情之真挚，用语之苍古，是以夙学之淹贯，而溢为声歌，故不难也。”（《古今词话·词评》）宋琬词的“赋情之真挚，用语之苍古”，在这首登临之作当中也得到明显的表现。
燕子矶在南京市北观音山上，断崖绝壁，临瞰江水，形如展翅翱翔的燕子，故曰燕子矶。矶顶建有一阁，画栋飞檐，更显得凌空欲飞。故尔作者于壁，以一“绝”字形容之；于阁，以一“飞”字形容之；于壁与阁之关系，以一“衔”字描绘之。真是字字精确，绝难改易。下面再以“嶒（ｃéｎｇ）峵（ｈóｎｇ）”（深邃空廓）、“窈窕”（深远秘奥）二词重加勾勒，后面便自然引出天工人巧，“是谁雕琢”的问题，当然首先是赞叹大自然造化的神奇。
以上是写“登燕子矶阁”，此下转入“望大江”，由大江逝水联想到六代兴亡。首先想到的是东吴孙皓的“千寻铁索”，曾经横贯江面，可它阻挡不住晋军的进攻，晋益州刺史王濬率水军舰队长驱直下，它便被拦腰烧断，沉入江底。其次想到乌衣巷里的王谢故宅，当年何等繁华，如今时过境迁，恐怕连燕子也不会梦到旧时帘箔吧。最后想到陈后主的结绮、临春二阁，曾经是笙歌聒耳，日夜不绝，如今早已歌舞散尽，遗踪难寻。往事已矣，唯有青山长在，绿水长流，凭栏时只听得檐边风铃声声，仿佛悲伤自语，这又从“大江”回到“阁”。
下片写江面风起，俯瞰之时，只见鼋鼍出没，雪浪奔涌。景色最美的是清秋明月之夜，帆樯之影，远接天际，楼船角声，惊起飞鹊。此情此景，令人陶醉，恨不能身跨黄鹤直上白云之乡。
此词二片，均紧扣“登燕子矶阁望大江”，但重点不同。上片以金陵为中心，凭吊六朝兴亡；下片不具体用典，看似抽象了，其实是将眼光延伸到整个长江，写它从巴蜀滔滔而来，又向东滚滚而去，眼界更为开阔，气魄更为宏大。而与长江有关的历史人物，如高唱“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短歌行》）的曹操，朗吟“昔人已乘黄鹤去”（《黄鹤楼》）的崔颢，追溯“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西塞山怀古》）的刘禹锡，感叹“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桂枝香》）的王安石，以及在月白风清之夜泛舟赤壁江上的苏轼，都似有似无、若显若隐地融汇到了下片的意象之中，因此显得更加空灵高远。
徐釚《词苑丛谈》谓此词“慷慨激昂，仿佛曹公‘乌鹊南飞’之句，倘呼铜将军铁绰板与髯仙共唱，应使大江鼎沸”。读罢全词，确实令人感受到这种气韵沉雄之美。
（赵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