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卜 算 子
风急楚天秋，日落吴山暮。乌桕红梨树树霜，船在霜中住。
极目落帆亭，侧听催船鼓。闻道长江日夜流，何不流侬去？
陈维崧
【赏析】
这又是一首因船行受阻而作的小词，地点在今江苏六合东南的瓜步，受阻的原因是船闸不开。看来作为江南人的陈维崧出门旅行总是离不开长江，在长江沿线各个口岸逗留的机会是很多的。在某种程度上，这首词与前面《醉太平》（钟山后湖）、《点绛唇》（晴髻离离）两首的题材类似，且看他有何不同的表现。
我们看到，这首词与前两首最大的不同，是不再用典而纯用白描，不再侧重怀古而致力于即景抒情。
“风急楚天秋，日落吴山暮”，是眼前景，交代了时间———秋天的黄昏；地点———瓜步。这里从大范围言之是楚地，缩小点则可以说是吴地，所以由远及近、由宽泛而具体地既言“楚天秋”，复言“吴山暮”。这两句还非常简略地描绘了此时此地的自然状况，那就是“风急”，至于因为江上风急而引起的其他一切，就不能也不必详尽描述了。
接下去写什么，本有多种选择，就看词人的构思如何。这里，作者是进一步具体地写景，目光从前两句的放眼远眺，收回到眼前身边。此刻，作者是身在船上，他向岸上看去，最引他注目的是高大的乌桕树和色彩鲜艳的红梨树———他把这两种树摄入镜头，或许也因为它们一个“乌”一个“红”，有色彩上的鲜丽和对称之效吧。更妙的是这些或乌或红的树上，还都披了一层霜，也就是说在本身的色彩之外，又点染了一层淡淡的白色。而且，作者所乘的船以及同时被阻挡在江闸内的其他船只，也无不涂上了这层白色。这一切在夕阳的照耀下相互辉映，显得那么美丽生动而又层次丰富。
如果说上片所写是作者在船上所见的秋色，用的主要是视觉，那么，下片便向听觉发展，要写声音了。果然，作者在“极目落帆亭”一句之后，紧接着就写出了“侧听催船鼓”，让蓬蓬的鼓声介入到画面之中，使之倍增生气。现在，这里既有呼啸的江风之声，可以想见，又有有节奏的江浪之声，再加上蓬蓬的催船鼓声，声音也是够丰富的了。于是，这首词就达到了有声有色的境界。一幅画如能成为无声的诗，就很不简单，而这首词不但是一幅画，而且是一幅有声的画，其美学价值当然就更高了。
以上的描写透露出作者的心情不错，他观赏江面和岸上的风景，领略着它们的色彩之美，他侧耳聆听催船的鼓声，放眼眺望或在想象中冥视远处的景点落帆亭。此刻，他唯一不耐烦的是被风浪阻挡在江闸之内，还不知要等多久才能放行。但对此，他也没有过于着急烦恼，所以他竟还有兴致和长江开开玩笑。他对滔滔东去的长江说：哎，听说你日日夜夜不停地奔流，何不带着我流向我要去的地方！“侬”，我。这是一句俏皮话，含着些轻怨，主要是亲切和友好。
这首《卜算子》基调明快，心绪开朗，富于情趣，甚至有点幽默。这是陈维崧词的另一种风格。一个诗词大家，必须具有多种艺术手段，善于表现多种多样的景色、心境和趣味，创造多种多样的美学风范。从《湖海楼词》我们看到，陈维崧正是这样一个大家。
（董乃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