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木兰花慢
眼中何所有？三万顷，太湖宽。纵蛟虎纵横，龙鱼出没，也把纶竿。龙威丈人何在？约空中、同凭玉阑干。薄醉正愁消渴，洞庭山橘都酸。 更残，黑雾杳漫漫，激电闪流丸。有上界神仙，乘风来往，问我平安。思量要栽黄竹，只平铺、海水几时干？归路欲寻铁瓮，望中陡落银盘。
洪亮吉
【赏析】
生活于清代中期的洪亮吉，作词以奇崛豪宕自异于时流。他曾自承其词学渊源是以陈维崧为首的阳羡词派，其《满江红·陈其年先生填词图为伯恭学士赋二首》中有云：“卅载填词，香一瓣，敬酬阳羡。”又云：“竹垞老，梅村叟，招玉叔，携红友。且不知秦七，何论黄九？琴几暂停三寸管，新腔已落千人口。羡当年、风月最清华，谁能又？”从这些自白，可见他在词坛上浙西派势力犹盛之时，毅然承继已式微的阳羡派宗风，另辟创作门径的意向。这首题为“太湖纵眺”的词，便是具有阳羡派的雄阔境界和奇崛情韵的佳作。
这首词，借三万顷太湖的迷茫浩瀚气象为背景，抒写了作者豪迈俊爽、自由放旷的主观情志。“眼中何所有？三万顷，太湖宽”，起句自问自答，极写太湖的浩渺阔大，语带惊叹之意。太湖横跨江浙两省，号称三万六千顷，烟水迷茫，湖中有数十个岛屿，是江南一大名胜。作者大笔挥洒，一开头就将太湖的阔大气象刻画出来，为全篇抒写超迈雄放的情怀造势。接下来“纵蛟虎纵横，龙鱼出没，也把纶竿”三句，就景生情，以浩渺湖山蛟虎纵横、龙鱼出没为背景，推出一位藐视大风大浪与猛兽鬼怪的垂钓者（实即词人自己）的形象。这位稳坐三万顷烟波之上垂纶作钓的高人，并非真是在钓鱼，实不过借此亲和大自然、陶冶其性情耳！他独钓太湖，未免感到有些孤单，于是又仰视天界，呼唤仙人来同其乐事：“龙威丈人何在？约空中、同凭玉阑干。”龙威丈人为古仙人名。相传春秋时吴王阖闾游禹山，遇龙威丈人，入洞庭（此指太湖，非指洞庭湖；洞庭乃太湖之别名，见《文选》晋左思《吴都赋》及注）取禹藏书一卷（见《云笈七签》引《灵宝略记》）。作者咏太湖之景，即巧妙嵌入与太湖有关的神话传说，这就为三万顷湖波增添了神秘气氛，为下片续写奇险莫测之景预伏了线索。结拍“薄醉正愁消渴，洞庭山橘都酸”二句，则是补一笔表明：刚才所见、所感与所想，皆是在太湖洞庭山登高豪饮时所发生的；酒后虽逸兴遄飞，然此时正觉唇焦舌燥，碰巧洞庭山橘可以止渴解酲。食橘之后，顿觉口舌生津，复增舒适快意之感。这一写实之笔，加浓了全篇的自在自得、旷达适意的情韵。
如果说，词的上片着意营造一种水阔天远、豪迈自由的情感化时空，那么下片则转入另一种光怪陆离、奇险幽绝的梦幻境界。换头三句，将读者的目光引入幽奇神秘的黑夜：“更残，黑雾杳漫漫，激电闪流丸。”试看，夜深更残之际，抒情主人公却豪兴未减，仍然伫立在湖边，继续做他的遨游太空、遇合上仙的梦。此时湖上黑雾弥漫，闪电激发，有如飞曳光丸。这种令人骇怕的景象不但没有使词人恐惧退缩，反而令他浮想联翩，认定那黑云中穿插来往的闪电之光，是上界神仙纷纷现身，来向他问平安。这一高度主观化的幻想境界的背后，附丽着词人想要飞身轻举、摆脱尘鞅，与雄奇幽险的大自然融为一体的浪漫情怀。不信你接着读：“思量要栽黄竹，只平铺、海水几时干？”“黄竹”，本古诗篇名，出于《穆天子传》，乃是赴瑶池访西王母的周穆王所作。这里用作仙境的代称。词人因对闪电的联想而羡慕仙人的生活，遂发奇想，要遍栽黄竹，造成一片人间仙境。但转念一想：这茫茫湖水，平铺到天边，几时才能将它吸干，辟出栽竹的土地呢？这一清醒的认识使词人从梦幻世界回到了现实。今夜之游，已经尽兴，该回去了！于是结尾吟唱道：“归路欲寻铁瓮，望中陡落银盘。”“铁瓮”，即铁瓮城，是江苏镇江的子城，相传为三国吴大帝孙权所建，以其坚固，且深狭状如瓮，故名铁瓮城。词人说自己夜半归去，要去寻找铁瓮城，这时太湖上空黑云消散，银盘似的一轮明月像是落进了澄澈的湖底。这光景表示词人经历了刚才的一番浪漫幻想之后，心境又复归于平静之中。
洪亮吉的词集中颇多想象飞腾、风格豪纵的神游九天之作。本篇神驰万里，想落天外，在超现实的描写中有力地抒发了词人豪迈奇崛的主观情致，可视为他力学阳羡派的代表作。
（刘扬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