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月 华 清
穴底龙眠，沙头鸥静，镜奁开出云际。万里晴同，独喜素娥来此。认前身、金粟飘香，拚今夕、羽衣扶醉。无事，更凭阑想望，谁家秋思？ 忆逐承明队里，正烛撤玉堂，月明珠市。鞅掌星驰，争此软尘风细。问烟楼、撞破何时？怪灯影，照他无睡。宵霁，念高寒玉宇，在长安里。
林则徐
【赏析】
道光十九年（1839）六月，林则徐以钦差大臣之职赴广东禁烟，与两广总督邓廷桢（字嶰筠）、水师提督关天培等协力查禁鸦片，在九龙一带收缴英美烟商鸦片二百三十七万斤，并在虎门销毁。同时，关天培指挥的广东水师多次击退英国侵略者的挑衅，有力地打击了外敌的气焰，禁烟斗争取得重大胜利。八月十五日，中方断绝了英人的食品供给，撤回办事人员。英国驻华商务监督义律等不断对中方进行恐吓威胁。一时间战云密布，一触即发。林则徐、邓廷桢同舟来到沙角，视察战备情况。其时正值中秋佳节，清风徐徐，明月朗照。邓廷桢邀林则徐、关天培登上沙角炮台，赏月商事，并填《月华清》词以赠林则徐。当时因大敌当前，重任在身，林则徐自抑词情，未及唱和。十日后才抽暇依邓氏原韵，补填《月华清》作答，借海月清明景象，一展词人起伏难平的意澜心潮。
“穴底龙眠、沙头鸥静，镜奁开出云际”，开篇以凝练之笔，点染出中秋夜战地海疆的景色。“穴”，指沙角炮台附近的南海海面。“龙眠”，谓波平浪静。“沙头”，指沙角炮台，位于广东东莞虎门前，是守卫祖国南大门的军事要塞。“镜”，指明月。此刻，鱼龙隐啸，鸥鸟潜踪，一轮明月如宝镜出匣，高悬天边，这种美丽的寂静，是禁烟抗英斗争间歇的短暂安宁。曾几何时，这里还弥漫着硝烟，而面对变幻莫测的局势，谁又能料定什么时候将会重新响起隆隆炮声？所以如此宁静的时刻实在太足珍重。“独喜素娥来此”，“素娥”，即嫦娥，月中女神，此代指皎洁的月光，“独喜”二字，将词人珍惜和欣喜之情，吐露无遗。也唯有经历过激烈斗争的志士，才会对中秋明月产生如此特殊的亲情。“认前身，金粟飘香”，“金粟”指传说中的月中桂树，此句以月桂喻指抗英将士高洁的赋性。“拚今夕、羽衣扶醉”，“羽衣”，指仙人，此句劝赏月诸君开怀畅饮，一醉方休，自有月中仙子在旁扶持。然而，词人自己却并没有在清辉醇酒中陶然沉醉。他凭栏而立，遐想绵绵，涌上无限秋思。整首词的描写，也由“望”自然转入“想”，眼前景事过渡为心中沉重的感思。
“忆逐承明队里，正烛撤玉堂，月明珠市”，换头处词人追思往昔在京师，此时翰林院烛火已撤，大臣们共赏明月辉映下的都市，何等惬意！“承明”，汉宫殿名，此指朝廷。“玉堂”指翰林院。“鞅掌星驰，争此软尘风细”，“鞅掌”，语出《诗经·小雅·北山》“或栖迟偃仰，或王事鞅掌”，谓公务繁忙，前加“星驰”二字，更见其事急迫；“软尘”，飞扬的尘土，指京都的繁华热闹，词人《致龚自珍书》亦有“述职在都，碌碌软尘”之语。这两句谓林则徐目前肩负禁烟重任，日理万机，怎比昔时在京时从容优游，日享尊荣？
“问烟楼、撞破何时”，此处“烟楼”借指大烟馆。词人的思绪只对往昔稍作停留，旋即返至现实严峻的时局。他萦旋于脑际的问题是：何时才能彻底摧毁这些祸国殃民的“烟楼”，让人民远离鸦片的毒害？词人为此心急如焚，夜不能寐。“怪灯影，照他无眠”，短短七字，中国十九世纪一位忧国者的形象，呼之欲出。“宵霁，念高寒玉宇，在长安里”，一结词人化用苏轼《水调歌头》中“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的词意，将禁烟抗英的希望寄托于京城金銮殿上的皇帝。他希望皇帝继续支持禁烟斗争，直至取得最后的胜利。
此词上片绘景即事，景清事乐，渐渐转入秋思。这虽然不脱传统中秋咏月之作的通格，但是表现秋月临照战场的宁静，以及将士对皎月所怀特殊的亲情，颇有新意。下片摹情抒思，一波三折，渐转渐深。一忆一问，一怪一念之间，尽展词人忧国忧民的情愫和抗英禁烟的激烈壮怀。“高寒玉宇”中的“素娥”，是词人希望所在，然而历史证明这是虚渺的，没落清朝的皇帝不可能支持林则徐成就大业。读罢全词，令人不禁又生几许悲哀。
（邬国平 叶 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