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凄 凉 犯
飞花两桨催人去，计程千里将半。犀浦雪涛，片帆何处？汀迷沙暗。闲鸥梦断，认杨柳、难寻深岸。正无边、撩风丝雨，应把春衫换。 孤客真愁绝，望极空江，别离曾惯。暮云似漆，坐篷窗、一灯零乱。如此凄凉，甚东阁、猿啼鹤怨。问归舟，游情几许莫更倦。
沈皞日
【赏析】
词题中之“子韶”，为作者同里友人鲍子韶。子韶于康熙十二年至康熙十七年（1673—1678）曾客江西虔州（今赣州市），为尚之孝军府幕僚，此时由江路东归，作者先期获知其归讯，计程已在中途。时当春季，春阴多雨，作者感念友人舟行清寂，因作此词，致相念相慰之忱。
“飞花两桨催人去，计程千里将半”，词一开头表明友人启程之时，正当江路飞花，因思归之情甚切，为要赶在春天未尽之前到家，故有“飞花两桨催人去”之语；预计友人登舟已近旬日，此刻正在中途，虔州距离浙西，水程超过千里，词言“计程千里将半”，乃是约计之词，示行程将及一半。“犀浦雪涛”三句承前，“犀浦”，指牛渚矶一带江面，牛渚矶一名采石矶，因牛渚山而得名。《晋书·温峤传》：“（峤）至牛渚矶，水深不可测，世云其下多怪物，峤遂燃犀角而照之，须臾，见水族覆灭，奇形异状，或乘马车著赤衣者。”后世因称牛渚为犀浦。牛渚一带，江流湍急，友人扁舟过此，当有汀迷沙暗之感，但不知此时江上片帆，究竟到了何处？词人接着乃以“闲鸥梦断，认杨柳难寻深岸”两句，续写江路行舟之艰辛。“闲鸥”，指水边沙鸥，暗用杜甫诗“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旅夜书怀》）。“梦断”，梦回，梦醒。此处之“闲鸥梦断”，指友人在舟中梦醒，有如沙鸥梦觉。纵目水边，但见杨柳凄迷，却又茫茫然难寻柳岸之所在。水程浩渺，不能不使行客生愁，更不知明日泊舟何处？词人悬想至此，乃以“正无边、撩风丝雨，应把春衫换”作为上片的结句。江路春寒，易兴风雨，在江风撩动丝丝细雨之际，无边无际的雨丝风片，做弄了瑟瑟的春寒，料想友人也应换却春衫，以免被“乍暖还寒”的春冷所侵袭了。综观此词上片，多为估量之词，但都从作者自身体会的实际出发，便觉其中凝聚着对友人在旅程中的深切关怀和系念了。
下片换头处以“孤客真愁绝，望极空江，别离曾惯”三句，总承上片，写友人当此风雨一舟，旅程寂寥的情况下所产生的心理状态。“孤客”，指子韶。此际望极空江，定然会念及频年以来羁身赣南，虽说已惯经别离之苦，终能赢得东归探视的机会，但旅途艰辛，风涛险恶，并非一帆风顺。故作者以“真愁绝”三字，概括友人此时的心境，是确有依据的。下文“暮云似漆”三句更进一层，写友人在春阴风雨中孤舟夜泊的情景。船窗外面层层的暮云，像漆一样黑沉沉地围绕着周遭的江面，船窗里面，则是一盏孤灯，微微地而又零乱地颤动着，友人静坐灯前，怎能不生凄凉孤寂之感。因而作者以“如此凄凉，甚东阁、猿啼鹤怨”两句，加深前面“孤客真愁绝”这句的分量。“东阁”一词，语出《汉书·公孙弘传》：“弘官至宰相封侯，于是起客馆。开东阁以延贤人，与参谋议。”后世因称宰辅或执政招致贤良之所为东阁。这里用以代指友人受聘之虔州幕府。“猿啼鹤怨”，是用孔稚珪《北山移文》“蕙帐空兮夜鹤怨，山人去兮晓猿惊”两句语意，表明子韶此时处境之凄凉，比起当年初出山受聘虔州军府时所引起的“鹤怨猿惊”，更有超过之处，不但本人感到凄凉，就连故山的猿鹤，也因此而为之凄怨，为之啼愁。最后，作者以“问归舟，游情几许莫更倦”两语作结，并以此对即将归来的友人致慰勉之意，但愿友人布帆无恙，能如期归来，不致使倦游之情，再加上几多的伤感。
细味全词，可见作者之笃于友情。作者因感念友人江路行舟之艰辛，故而以想象的笔墨，写出旅程中之“犀浦雪涛”、“汀迷沙暗”、“撩风丝雨”、“暮云似漆”、“篷窗一灯”诸种景象，似实似虚，而给人留下的却是真实之感。子韶舟行的境况，作者岂能全知，然而风雨一舟，春阴寒重，银涛雪浪，夜泊凄迷，则又全是江行的实况。故词境虽出于想象，而大有感人之处，堪称佳作。料鲍子韶得读此词，必将深感知己之情而开颜一笑也。
（马祖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