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虞 美 人

春 雨

廉纤断送荼縻架，衣润笼香罢。鹧鸪啼处不开门，生怕落花时候近黄昏。 艳阳惯被东风妒，吹雨无朝暮。丝丝只欲傍妆台，却作一春红泪满金杯。

李雯

【赏析】

李雯少与陈子龙、宋徵舆齐名，并称“云间三子”。他们的词风崇尚“境由情生，辞随意启，天机偶发，元音自成”（陈子龙《幽兰草题词》），开明末清初云间一派。

上片写主人公的惆怅哀怨之情。“廉纤”句谓细雨摧损荼縻（mí）花。“廉纤”，细雨貌，借指细雨。叶梦得《为山亭晚卧》：“泉声分寂历，草色借廉纤。”“断送”，此处意为葬送。“荼縻”，一种观赏花卉。苏轼《酴醾花菩萨泉》诗曾赞其“不妆艳已绝，无风香自远”。“衣润”句，从周邦彦《满庭芳·夏日溧水无想山作》“地卑山近，衣润费炉烟”化出，谓将受潮的衣衫放置在薰笼上。“笼”，薰衣被的香笼。“鹧鸪”，鸟名，叫声似“行不得也哥哥”，与天雨相关，其声极为凄婉。郑谷诗有“莫向春风唱鹧鸪”（《席上贻歌者》）句。“不开门”，用刘方平《春怨》“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句意。吴梅村在和李雯此词时亦有“梨花和泪闭重门”语，显示了主人公的幽独。对于一个孤寂悲愁的人来说，黄昏是很难堪的。温庭筠《菩萨蛮》尝云“时节欲黄昏，无憀独倚门”，落花而又时近黄昏，主人公的心情是何等地抑郁？

下片仄、平各两韵，词人对艳阳和风雨作了拟人的描写。他们本来都是春天的使者，在这里扮演的却是不同角色。“艳阳”无疑是美好的象征；“东风”则具有范成大《晚步西园》“吹开红紫还吹落，一样东风两样心”的双重身份，它既给人以生机蓬勃，生意盎然的愉悦，也可催起如同陆游《钗头凤》中“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那般满怀愁怨，痛苦激愤的意绪。丝丝细雨本来是可以抚慰闺中愁人，滋润其心田的，但它却无奈地受着充满着妒意的东风的逼迫。“无朝暮”，即不分朝暮，摧折随时都有可能降临。尽管它对于主人公始终脉脉情深，尽管它还时刻力图依傍妆台对她进行呵护，其结果得到的却是令人难堪的注满金杯的红泪。“红泪”，用《拾遗记》薛灵芸以玉唾壶承泪，“壶中泪凝如血”的典故。词人在这里对春雨作了着力的渲染，是一种充满同情的哀伤。冯延巳《醉花间》词就曾有“相逢莫厌醉金杯，离别多，欢会少”的叹息，如今这不断酌满金杯的竟是丝丝细雨化成的红泪，而且还是一春红泪，即整个春天倾注的都是红泪！陈寅恪在《柳如是别传》中，将本词列入了他考证的视野。宋徵舆、陈子龙先后和柳如是之间有着动人的爱情故事，但都因种种原因而被迫分离。宋、柳故事比较短暂，当宋徵舆在阻力面前表示软弱时，柳如是断然砍断琴弦以示决绝。陈、柳的情爱十分深挚，其相别时，柳如是有“虽知己而必别，纵暂别其必深”（《别赋》），陈子龙有“苟两心之不移，虽万里而如贯”（《拟别赋》）等语。因他们之间“非闺房之闭处，无礼法之拘牵”（陈寅恪语），作者受到感染而为之填词，是完全可能的。古来一些即使是写实的诗词，也往往着笔于似与不似之间。而陈子龙《满庭芳·送别》的“无过是、怨花杨柳，一样怕黄昏”，柳如是《梦江南·怀人》的“强起落花还瑟瑟，别时红泪有些些”等句，与本词取材多相通之处，可以参读。

（吴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