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菩 萨 蛮
波光摇曳亭亭塔，画船明月相逢恰。比塔似侬情，一层还一层。 红灯明玉手，笑语香生酒。催别怨晨钟，乍欢成梦中。
赵执信
【赏析】
赵执信是一个诗人和诗论家，平生最佩服虞山冯班（字定远），自称是冯的私淑弟子。他又是清初诗坛盟主王士禛的从甥婿，可是诗学观点却与王相左，曾做过一本《谈龙录》，专和王士禛唱反调。可是，因为有真才实学，王士禛不敢小看他。在诗歌创作上，他的成绩不错，沈德潜编《国朝（清）诗别裁集》，选录其诗十五首，数量多于一般作者，与毛奇龄、陈维崧、朱彝尊等相仿，但也在按语中指出了他的不足：“诗品奔放有余，不取蕴酿。”赵执信也精通词曲，洪昇著传奇《长生殿》，曾得其助力。后来也是因为在“国恤日”（佟皇后丧期）观演《长生殿》而获罪罢官，终生不得录用，所谓“可怜一曲《长生殿》，断送功名到白头”。赵执信从此过着纵情诗酒的生活，常常借诗词文章发泄胸中的抑郁之气，也就写了许多香艳的、游戏的或嬉笑怒骂的诗词作品，而其词集《饴山诗余》中，与冶游有关的小令尤多。本书所选的两首就都属此类。
本词题为“虎丘舟中有赠”，可知是作者在苏州虎丘附近泛舟时赠同游之人而作。这个受赠者，从词中看，应是一个与作者相恋的歌女。所以，这实际上是一首反映狭邪生活的艳情之作。虽然如此，词本身写得颇为自然而有情，不流于轻薄猥亵，在这一类词中很难得。
虎丘是苏州的名胜，原名海涌山，吴王阖闾死后埋葬于此，据说随葬之物极丰，特别是有一把著名的宝剑，而墓葬则水银为灌，金银为坑，十分缜固。秦始皇东巡来到这里，想挖阖闾墓以求剑，但有一虎高踞墓上，始皇以剑掷之，不中，虎遁去。虎丘之名即由此而来。在晋代这里已成为寺庙，著名的生公讲经处和千人石等遗迹就在这里。大约也就在这个时候，建起了虎丘塔，成为虎丘山和苏州城的一景。后人曾有诗云：“出城先见塔，入寺始登山。”（宋方仲荀《虎丘诗》）指的就是虎丘塔。
在一个明月之夜，作者和同游者坐在画船中悠悠前行，只见月光的碎影在水中摇荡，虎丘塔的身影也显得格外高耸峻挺、亭亭而立。“波光摇曳亭亭塔，画船明月相逢恰”，正是此景此情的真实描绘。从二句的语调，特别是那个“恰”字，我们可以感到作者此时此刻心情的舒坦和自得。至于作者仅仅是在庆幸“画船明月相逢”呢，还是也在表达他和这位歌女相逢的高兴？这个“恰”字是否意含双关？读者可予仔细体会，此等处正可见出作者遣辞择字的微妙。
赵执信确是一位巧于修辞的作者，在描写了高高的虎丘塔之后，接着就利用这塔再做文章。“比塔似侬情，一层还一层”，是说这宝塔就好比我的感情，是一层上一层，一层高一层啊。这个比喻是如此的现成，如此的贴切优美，它比较委婉，不像“我爱你”那么简单直白，却完全能让听者听懂，是对于感情充满诗意的表达法。
过片描写这个女子的美丽和可爱，从逻辑上说，也就是说明自己对她生情的理由。“红灯明玉手，笑语香生酒”，一句写姿色，一句写灵性，按照士大夫的审美观勾勒出一个漂亮聪明的女性形象。一般说来，这种对女性之美的渲染是这一类寄赠之作不可缺少的内容。
像作者与这位女子的关系，当然是短暂的，所以最后的依依惜别，自是词中应有之义。“催别怨晨钟，乍欢成梦中”，果然，随着晨钟的敲响，分别的时候到了。“乍欢成梦中”，刚刚发生的欢乐，就像一个短梦，或者也可以说，这欢乐将留在我的梦中。结句是这类词通常的也是典型的内容和表情方式。它究竟包含着多少真情，很难说；但若说作者纯为矫情，肯定也不是事实。中国古代男女之间不能通过自由恋爱而结成婚姻，夫妻之间纵可以是“相敬如宾”，却不免缺乏缠绵的情致。因此，在风月场中与有才艺有姿色的女子相好，在她们那儿得到一点感情上的慰藉，也就成了很平常的事情。当然，这种情缘多少是畸态的，折射出封建社会人性的某种扭曲。
在今天看来这类词所反映的生活和情感，并不可取。但它毕竟也表现了古代文人生活和精神世界的一个侧面，而且说到底，作为诗余的词，这类作品或另一些内容同样不算重要、甚至不太可取的作品，在数量上占了绝对优势，在艺术上（如比喻、修辞、运用祖国语言、继承前人艺术经验等等）常有精彩之处，我们是不可将其一概否定或一概排斥的。对赵执信这首词也不妨持此态度观之。
（董乃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