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八声甘州

甚年时、踪迹似浮萍，东风又天涯。望乡关渺邈，羊车再到，开落桃花。可是栖香愿满，疏雨冷琵琶。忍听哀蝉曲，愁鬓都华。 记得凤喈桥畔，展眉籢残月，同倚窗纱。道寻春未晚，仙梦碧城遮。翦淞波、绿芜千里，误几回、燕子傍谁家？魂归也，有垂杨处，啼煞昏鸦。

张鸣珂

【赏析】

此词是作者在客中为悼念往日在江南故乡曾经爱恋过的一位女子而作。词甚哀婉，令人不忍卒读。

“甚年时、踪迹似浮萍，东风又天涯”，一起以“甚”字示频年羁旅，萍踪难定的深心感慨。次句“东风又天涯”句中着一“又”字，加重羁旅之情。词人感叹时光不断地流逝，如今又到了一年的春天，无情的东风又吹遍了人间，自己仍旧是天涯苦旅，不由地兴起了思乡怀人之情。然而云山间阻，乡关遥隔，路程渺邈，纵使归来，也只怕物是人非，无复当年的情境了。次韵“望乡关”三句，正是从这种意念着笔的，不过又加上眷怀往昔的心情。思乡和怀人，总是联系在一起的，“羊车再到，开落桃花”，暗示所怀之人，只是在缥缈的忆念之中，无从问讯了。“羊车”，本是羊拉的小车，供儿童乘坐。此处用了两个典故表明自己的衷曲。《晋书·卫玠传》载卫玠总角时，常乘羊车入京城，因其姿容俊丽，见之者惊为玉人，更赢得妇女的青睐。唐孟棨《本事诗》记崔护下第，清明日独游都城南，过一居人庄，桃花烂熳。护扣门求饮，有女郎捧杯水至，姿容妍丽。护恋恋而归。及至来岁清明，重来故地，则已不见其人。因题诗云：“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词人用卫玠、崔护故事，显示自己也有像卫玠、崔护那样的遭遇。崔护重寻故地，昔时的佳人不知去向，但桃花依然开放，作者则感叹自己如果羊车再到，桃花却早已凋落，那么伤情惆怅的程度，岂不更深于崔护？从词意来看，可知作者在离乡以后，其所恋之伊人，已经香消玉殒，但他始终没有忘情，因而在第三韵，以“可是栖香愿满，疏雨冷琵琶”两句，深致悼念，感叹人生的情缘，如真如幻，美好的事物，得来不易，而失去之后，却再也不能回来。从“栖香愿满”这句来看，作者和伊人曾有一段欢情，不幸的是，他们当日并没有正式结合，而在作者浪迹天涯之后，伊人已郁郁而终，所以作者悲痛地说：是不是栖香之愿已经了结？到今天疏雨声中，那往日的琵琶，已经无人弹奏，而成为故物，只能引起故人的思忆了。上片末了，以“忍听哀蝉曲，愁鬓都华”作结。更有“此恨绵绵无绝期”（白居易《长恨歌》）之感。“哀蝉曲”，即《落叶哀蝉曲》。据《拾遗记》：“汉武帝思念李夫人，因赋落叶哀蝉之曲。”故此曲常用于悼念所爱之人。作者因眷念伊人，故而不忍重听此曲，而有“愁鬓都华”之叹。

下片追忆往事，以“记得”两字领起，回溯当年在凤喈桥畔，初睹芳容，两情亲洽，竟蒙心许，曾经同倚纱窗，留下共对一钩残月笑展眉籢的情景（“眉籢”，即眉奁，似眉形的妆盒）。那时也曾共诉衷情，希望同圆碧城之好梦，不受雾隔云遮。词的“道寻春未晚”，是写伊人临别曾亲约后期，以见伊人对自己也是一往情深，以“寻春未晚”殷殷相嘱。词句中之“碧城”，本为仙人所居之地，这里代指伊人之住所。李商隐《碧城》诗云：“碧城十二曲阑干，犀辟尘埃玉辟寒。”词中用此典，以示伊人心志高洁，不以神女自居，渴望能与作者缔结良缘，以求终身之归宿，此情此境，自是感人。“翦淞波、绿芜千里”两句，表明作者也曾遵守诺言，在绿芜千里的深春，几度买舟渡江重来相访，然而门巷犹存，访里寻邻，却已不知抛家燕子飞向何处。“淞波”，吴淞江（今又名苏州河）之水波。这两句暗示在别离以后，伊人已为环境所迫悒悒远嫁。后来才打听到人已辞世，好梦难圆，只有徒增哀感了。周邦彦《瑞龙吟》词云：“探春尽是，伤离意绪，官柳低金缕。”作者怅惘之心情，殆有过之，人孰无情，谁能遣此？乃知前文之“羊车再到，开落桃花”等句，寓意何等沉痛！词以“魂归也，有垂杨处，啼煞昏鸦”三句作结，明示哀悼之意，悱恻凄哀，于此已极。何处无垂杨，何处无暮鸦，魂乎归来，无使昏鸦啼煞！伊人有知，当愿结他生之知己。

（马祖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