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更漏子

牛峤

星渐稀，漏频转，何处《轮台》①声怨？香阁掩，杏花红，月明杨柳风。 挑锦字，记情事，唯愿两心相似。收泪语，背灯眠，玉钗横枕边。

〔注〕 ① 轮台：唐时西北边地舞曲名。唐轮台在今新疆米泉县境。任半塘《唐声诗》下编第八：“天宝间封常清西征时，轮台为重镇，轮台歌舞或即于此时传至内地，精制为舞曲，流入晚唐、五代不废。”李商隐《汉南书事》诗：“将军犹自舞《轮台》。”

这是一首写思妇的词，笔触细腻，可见花间词人传情入微的本领。

星稀漏转，夜已深沉。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轮台曲》的歌声，情调哀怨。《轮台》为边地乐曲，入耳自唤起对戍边的亲人的相思和惦念之情。诗词中对边疆，每有随意拈出一个地名用以代指或泛指，如陆游诗：“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泛指守边，未必定要特地到轮台去。歌曲名也是如此：苏轼《浣溪沙》“哀弦危柱作《伊》《凉》”，辛弃疾《贺新郎》“一抹《梁州》哀彻”，无非也以之代指西北地区音乐。对此词中的《轮台》也可作如是观。又甚至于连真实的《轮台曲》也未必听到过，只是由于怀人苦切，于心神劳瘁之夜，便仿佛若有所闻，按之词情，这似乎更近真实些。南朝《子夜歌》云“夜长不得眠，明月何灼灼，想闻欢唤声，虚应空中诺”，便有此例了。

这偶尔一现的幻听、幻觉，一时间更给思妇带来似乎身临塞外，即将见到亲人的惊喜。在迷茫中开门看塞外风光，扑入眼帘的却仍然是朝夕相对的江南春色，方知自己依然独处深闺。“香阁掩”三字，从中传出失望的叹息，于此也不难想象她无可奈何地掩门而卧的情态。总之，还是关门睡觉吧，任它杏花明月柳风。一切良辰美景，对她还有什么意义呢？徒增惆怅而已。“香阁掩”三句以乐景写哀，大有唐人所云“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刘方平诗）的情味。

可是她再也睡不着了。她起来给对方写信以寄相思（这里用苏蕙织锦为《回文旋图诗》寄丈夫事，代指写信），同时回忆着两人欢聚时种种快乐的往事，只愿像往日一样两心相印，便可聊以自慰了。“唯愿”二字，可见不敢抱太高的希望，透露出凄咽的悲音。有没有重新团聚的一天呢？不敢想象。

睡不着，起来写信；可是又写不下去，只好再去睡觉。她擦了擦眼泪，懒得灭灯，背着灯光，和衣而卧，一条玉钗从她头上悄悄地滑下，落在枕边。“背灯眠”三字，描摹百般无奈的慵懒情状，如在目前。“玉钗横枕边”，从虚处传写钗坠鬓乱、首如飞蓬的睡态，微妙地烘托出女主人公厌厌不乐的心理。欧阳修有句云“水精双枕，傍有堕钗横”（《临江仙》），向以新颖秀美为读者击节赞赏，殊不知是从牛峤词化出。

这首词词体虽小，却能一波三折，夜深幻听的惊喜，觉来的孤独惆怅，锦字难织，玉钗横枕，思妇心理的波澜迭出，层层演进，曲尽其情。全词文笔清淡，上片仅用“杏花红”略作点染，以反衬寂寞心情。“月明杨柳风”，尤是天然好语，可以想见夜风轻拂，柳条参差，月下弄影的清绝之景。虽从北齐萧悫名句“杨柳月中疏”（《秋思》）化出，但是丝毫不着痕迹。结句更是出奇制胜，抓住落在枕边的一根小小玉钗作为道具，纯用侧笔摹态，竟如此传神。

（孙映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