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锦缠道

宋祁

燕子呢喃，景色乍长春昼。睹园林、万花如绣。海棠经雨胭脂透。柳展宫眉，翠拂行人首。 向郊原踏青，恣歌携手。醉醺醺、尚寻芳酒。问牧童、遥指孤村道：“杏花深处，那里人家有。”

这首词有谓是宋无名氏所作，然见于近人赵万里所辑《宋景文公长短句》，刊于《校辑宋金元人词》中，故一般都认为是宋祁所作。

宋祁生活在仁宗朝，与兄同举进士，人称“大小宋”以别之，历官翰林学士，史馆修撰，进工部尚书，拜翰林学士承旨，可谓一生得意，享尽荣华。尽管其词集宋版已失，但从赵万里辑本看，他的词表现出一种风流闲雅的格调，这大概与他一生的经历和生活有关。

以这首《锦缠道》来说，就充满了欢愉，洋溢着及时行乐的况味，与年辈、地位相近的晏殊、欧阳修比较，宋祁没有前者“无可奈何花落去”、“落花风雨更伤春”之类的闲愁，也没有后者“可惜明年花更好”、“春愁酒病成惆怅”之类的感叹。由于作者从未经历过宦海风波，一生富贵，因而词中表现出明媚鲜妍的艺术风貌和欢快酣畅的韵律节奏。

这首词以报春燕子的呢喃声开局，接着由“声”而“色”，从笼统的空间感受的春色中表现出春昼变长的时间感。继而将目光投向最足以展现蓬勃春色的园林，“万花如绣”一语以人工织绣之美表现大自然旺盛的生机，很见特色。作者接着在“万花”之中选取了一个特写镜头：经雨的海棠，红似胭脂。由红花而至绿叶，写到了柳树，柳叶儿不是才舒娇眼，而是尽展宫眉，翠拂人首了。这里，作者将海棠拟作胭脂，将柳叶喻为宫眉，但读来并不觉得甜俗，因为这样的拟人之笔使人更感受到春天的生气。

春色如斯，人岂能安于亭中、槛内的赏玩？作者在换头处以“向郊原踏青”一语点明了郊游之乐，而“恣歌携手”四字则是一个大写意的自画像。“醉醺醺、尚寻芳酒”，前三字是一个近景特写，后四字醉而更寻醉，以“尚”字的递进渲染出恣纵之态。最后三句，分明从杜牧《清明》一诗中“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化来。在诗中，虽可看出能在杏花村酒家之中买得一醉，但却难以排遣清明时节孤身旅人的悲凉情怀，不能消尽凄迷意境的底色。而在词中，却是承上阳春郊游的无比欢畅，是寻乐意绪的延续和归宿，故呈现出明丽柔媚的色彩。因而这一化用更凭借句式的长短，将诗中的悱恻低沉变作词中的酣畅活泼，从形式以至意境上都翻出了新意。

宋祁生活的时代，正值北宋最升平的盛世，缙绅阶级衍五代之余绪，词风典雅而温婉，但馨香秀洁之中不乏伤春伤别的淡淡哀愁，无论是大小晏、欧阳修，还是更早的范仲淹均如此。因而宋祁的词就以其善写春色的明媚、春天的酣乐而自具面貌。《锦缠道》较之晏、欧等人之作，其最大特点就在于以鲜明的色彩、生动的形象、拟人化的手法状春天的主动撩人，来传递春色之美丽，春意之热烈。即使较之喜好艳辞、与宋祁同以佳句互相称美的张先来，也无张氏以“影”字见称的朦胧。其次，宋初士大夫写词虽多不出闲情与艳情范围，但不失其雍容、矜持的风度，宋祁此词却以“恣歌携手”、“醉醺醺、尚寻芳酒”描绘了狂放的自我形象，虽无晏、欧由含蕴而归于深隽的抒情况味，但从形象到感情都直接可感，从而也使之在当时词风中自具一格。

王国维《人间词话》曾称道宋祁《木兰花》:“‘红杏枝头春意闹’，着一‘闹’字而境界全出。”正是这一“闹”字，显现了红杏并非无语争春，而“万花如绣”，柳拂行人，又岂非撩人之意？大概正是都抓着了春意撩人这一灵魂，宋祁的词才显得那样鲜明热烈，形象呼之欲出。这虽是享乐之作，但向自然春光中去享受，总比向脂粉裙钗中追求要多一点健康气息吧！

（邓乔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