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谢池春

陆游

壮岁从戎，曾是气吞残虏。阵云高、狼烟夜举。朱颜青鬓，拥雕戈西戍。笑儒冠自来多误。 功名梦断，却泛扁舟吴楚。漫悲歌、伤怀吊古。烟波无际，望秦关何处？叹流年又成虚度。

乾道八年（1172），陆游四十八岁，那年二月，由夔州（治今四川奉节）通判转任四川宣抚使王炎幕下的干办公事兼检法官。同年十月，因王炎召还，幕府解散，陆游于十一月赴成都新任。宣抚司治所在南郑（今陕西汉中），是当时西北前线的军事要地。陆游在这里任职，有机会到前线参加一些军事活动，符合他的想效力于恢复事业的心愿。所以短短不到一年的南郑生活，成为他一生最适意、最爱回忆的经历。

这首词是陆游老年家居，回忆南郑幕府生活而作。陆游在南郑，虽然主管的是文书、参议一类工作，但他也曾戎装骑马，随军外出宿营，并曾亲自在野外雪地上射虎，所以他认为过的是从军生活。这时候，他意气风发，抱着“莫作世间儿女态，明年万里驻安西”（《和高子长参议道中二绝》）的一举收复西北失地的愿望。词的上片开头“壮岁从戎，曾是气吞残虏。阵云高、狼烟夜举。朱颜青鬓，拥雕戈西戍”几句，都可以从他的诗中得到印证：如《书事》的“云埋废苑呼鹰处，雪暗荒郊射虎天”, 《蒸暑思梁州述怀》的“柳阴夜卧千驷马，沙上露宿连营兵。胡笳吹堕漾水月，烽燧传到山南城”, 《独酌有怀南郑》的“忆从嶓冢涉南沮，笳鼓声酣醉胆粗。投笔书生古来有，从军乐事世间无”, 《秋怀》的“朝看十万阅武罢，暮驰三百巡边行。马蹄度陇雹声急，士甲照日波光明”，等等。上面几句词写得极为豪壮，使人奋发。但全词盛概，也仅止于此。接下去一句“笑儒冠自来多误”，突然转为对这种生活消失的感慨，其一反前文的情况，有如辛弃疾《破阵子》词结尾的“可怜白发生”一句。杜甫《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的“纨袴不饿死，儒冠多误身”，为本句词语的出处；作者《观大散关图有感》的“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二十抱此志，五十犹癯儒。……丈夫毕此愿，死与蝼蚁殊。志大浩无期，醉胆空满躯”，则可为本句内容的注脚。

承上片的歇拍，下片写老年家居江南水乡的生活和感慨。“功名梦断，却泛扁舟吴楚。”愿望落空，被迫隐居家乡，泛舟镜湖等地，以自我排遣。与他的《鹊桥仙》词写的“华灯纵博，雕鞍驰射，谁记当年豪举？酒徒一半取封侯，独去作江边渔父”, 《渔父》词写的“石帆山下雨空濛，三扇香新翠箬篷。苹叶绿，蓼花红，回首功名一梦中”，意境相同，只是说得更为简淡而已。“漫悲歌、伤怀吊古”，以自我宽解作转笔。“烟波无际，望秦关何处？叹流年又成虚度。”宽解无效，又回到感慨作结。为什么无际的江南烟波的美景，还不能消除对秦关的想望？老年的隐居，还要怕什么流年虚度？这就是因为爱国感情强烈、壮志不甘断送的缘故。这种矛盾，是作者心灵上终生无法弥补的创痛。他对秦关、汉苑的关怀，其原因，其情绪，正如他的《洞庭春色》词写的：“洛水秦关千古后，尚棘暗铜驼空怆神。”《闻雁》诗写的：“秦关汉苑无消息，又在江南送雁归。”一句话，就因为这些河山长久无法收复。

这首词上片念旧，以慷慨之情起；下片写当今，以沉痛之情结。思想上贯穿的是报效国家的红线，笔调上则尽力化慷慨与沉痛为闲淡，在作者的词作中，是情调比较宁静、含蓄的。

（陈祥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