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醉落魄
管鉴
春阴漠漠，海棠花底东风恶。人情不似春情薄，守定花枝，不放花零落。 绿尊细细供春酌，酒醒无奈愁如昨。殷勤待与东风约：莫苦吹花，何似吹愁却。
管鉴《养拙堂词》里另有一首《虞美人》，序中说：“与客赏海棠，忆去岁临川所赋，怅然有远宦之叹。”“去岁临川所赋”的，就是这首《醉落魄》。管鉴本为龙泉（今属浙江）人，靠父亲的功绩荫授提举江南西路常平茶盐司干办官，任所在抚州（今属江西），临川（即抚州的别称）。根据这些材料，我们估计这首词中“酒醒无奈愁如昨”的“愁”，除了因落花而产生的伤春情绪以外，还当包括离乡“远宦”之愁。
从词中的描写来看，作者的远宦之愁，是由赏海棠未能尽兴引起的；而未能尽兴的原因，则是由于天阴、风恶。海棠花开得早，败得也早。所以刚是“正月二十日”，便有零落的厄运。这不能不勾起词人的惜花之情。《古今词论》引张砥中说：“凡词前后两结最为紧要。前结如奔马收缰，须勒得住，尚存后面地步，有住而不住之势。后结如众流归海，要收得尽，回环通首源流，有尽而不尽之意。”这首词写“张园赏海棠”，但开头两句一从大的范围讲“春阴漠漠”，一从眼前的注意中心讲“海棠花底东风恶”，于是在“人情”（要赏花）与“春情”（催花落）之间自然形成了矛盾。如何解决这个矛盾呢？作者别出心裁地吟出“守定花枝，不放花零落”两句。这个前结，构思新巧，想象奇特，在炼意铸句上已先胜人一筹。何况细玩词意，则赏海棠的初衷，惜花落的情绪，诅咒“春情”的心境，全包含在这两句九个字中，不仅内涵丰富，而且作为“赏海棠”的一篇小词似乎已全部说尽，这是它“勒得住”的地方。可是，“守定花枝”到底能起什么作用？人“不放”花零落，花就真的不零落吗？在下半片里，作者说他们“绿尊细细供春酌”，乃是横下心来，要“守”到底了。然而，“酒醒无奈愁如昨”！愁没有减，风也在继续“苦吹花”。由此观之，上半片的“勒得住”实在是没有全住，“尚存后面地步”。“守定”之法告败，看来一段公案该了结了。谁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作者那里另有高招：“殷勤待与东风约：莫苦吹花，何似吹愁却。”这简直是异想天开！诚如此，愁情吹尽，好花常开，人情花意，还有比这更美好的理想境界吗？这个后结，想象之奇，造语之痴，更出于前结之上。一首小词，作者连生两段痴想，惜花与写愁的目的都已达到。所以这个后结，算得上是“众流归海”，算得上是“收得尽”。只是，谁也看得出来：“与东风约”是办不到的，“莫苦吹花”和“吹愁却”也是不可能的。因此读毕掩卷，人们感受到的却是作者更深重的苦闷。可见这个后结“有尽而不尽之意”。
这首词在炼字、选词方面，也很有一些值得注意的地方。比如，第二句说“海棠花底东风恶”。论理只要“风恶”，就不仅仅是“恶”在“花底”。但作者这么写，由于强调了“花底”，当然也就带过了花上，结果是加深了花受东风包围的程度；另一方面，“花底”还暗示人在花下，因而又有惜花情绪的寄托。再如，“定”与“住”同为去声，依词律都可以用。可是词中偏说“守定花枝”，更加突出了死守不放的意思。还有，“绿尊细细供春酌”, “细细”二字可当“守定花枝，不放花零落”的注脚看：因为这里不只是一般的品酒，而是要借细斟慢饮，来从容守定将落的海棠。此外，如“莫苦吹花”的“苦”, “何似吹愁却”的“却”，都是极平常的字，但在作者笔下，却都能表达出十分丰富的内容。
（李济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