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醉落魄
魏了翁
无边春色，人情苦向南山觅。村村箫鼓家家笛，祈麦祈蚕，来趁元正七。 翁前子后孙扶掖，商行贾坐农耕织。须知此意无今昔，会得为人，日日是人日。
词题中的“人日”，和词中的“元正七”，都是指农历的正月初七。旧时称正月一日为鸡，二日为狗，三日为猪，四日为羊，五日为牛，六日为马，七日为人等等。到了“人日”，民间旧俗，以七种菜为羹，用彩色的布或金箔剪成人形，贴在屏风上，戴在头上，取“形容改新”和“一岁吉祥”之意，并且饮酒游乐，吹奏乐器，以祈农桑。总之，这是一个快乐吉祥的节日，“人”在这一天显得特别尊贵，故李充《登安仁赋铭》有“正月七日，厥日唯人”之说。这首词，就真实地反映了当时农村“人日”景况，抒发了作者的感受。
农历的正月，时在孟春，初阳发动，故词以“无边春色”起句。但是，就人的常情来说，尽管处处是春色，还是要去寻春，觅春。次句的“苦”字，表现了人们的这种寻觅春色的执著。词中的“南山”，大约是春光尤美之处，也是作者约提刑官应懋之游春的目的地。在写作上，属点题之笔。“村村”三句，直至下片“翁前”两句，都是写农村人日的热闹景象，是作者“觅”春所见，也正是本词写作的一个重点。在用笔上，先大笔挥洒，用“箫鼓”、“笛”写节日歌舞之盛，用“村村”、“家家”极写范围包容之大，仅此一句，就把农村“人日”的风俗景象以及人们的欢乐情绪有声有色地渲染出来。“祈麦祈蚕”，点出“村村箫鼓家家笛”这种活动的目的。祈求农事丰收，这里虽举“麦”、“蚕”为诸多农事的代表，但在“人日”来说，农民马上可以接触到的，或者说一年之中最先盼望的丰收，一般说来，倒也是麦与蚕了。这时，麦在返青，蚕在孵化，对丰收的盼望与担忧，都同时在农民心头慢慢升起，他们怎么能不用这尽情的箫鼓和笛声表达他们的祈求呢？“来趁元正七”，是上片的结句，点明这特定的时间和人们种种活动的特定含义。“趁”，有“赶”的意思，是说人们都来赶这“人日”的热闹。下片“翁前”两句，转入“特写”镜头的描绘。“翁前子后孙扶掖”，这正是“来趁元正七”的老老少少，子子孙孙。魏了翁是南宋著名理学家，在他的笔下，这几辈人的出现，长幼之序，极为分明。“翁”、“子”、“孙”的排列顺序，在理学家看来，是万不可错乱的。“商行贾坐农耕织”，这一组镜头，由商、贾、农三种行当的人物活动组成，三个动词“行”、“坐”、“耕织”，用得与这三种人物的身份、工作特点极为贴切。商贾本来都是做生意的，在古代，他们的分界就在于“行”与“坐”，行卖为商，坐卖为贾，“耕织”则是“农”的本业。当然，这里不一定实写“人日”所见，而是作者由“人日”人们的祈求而联想到的各色自食其力的人所从事的争取丰收、幸福的实践活动。但这三个动词，却画出了一片繁忙景象。从“箫鼓”至“耕织”，这五句从不同的角度表现“人日”景象，组成了一幅农村“人日”欢乐图，充满一派升平气象。作者把种种苦闷、烦忧，都排斥在画面之外了。这里简直是一块桃源乐土。这种农村景象，在魏了翁的一百八十余首词中是不多见的，这里可能是写实，在偏安的半壁河山之中毕竟还有这样一片乐土！但其中也不能排斥寓有作者的理想，这正是他所苦苦寻觅的“春色”，上片次句下“苦”与“觅”两个字眼，用意或在于此。词的末三句，是作者就此情此境而引发的感想，是本词的哲理所在，也正是作者的希望。“须知”，是告诫语，作者要告诉人们：“人日”中的“人”的种种活动与期望，古往今来，都是如此，“人”是向上的，都在追求着幸福美好；但是，人们如果都懂得（“会得”即“领会到”、“懂得”之意）了做人的道理，都像在“人日”里那样意识到“人”的作用与追求，那么，就“日日是人日”了，而就不会只有在“人日”这一天才去追求祈祷了。显然，作者是在勉励人们追求不息，生生不止。这正是作者哲学思想核心问题之一。魏了翁“人”的观念很强，认为“人与天地一本，必与天地相似”，而人心之外，别无所谓天地神明，故为政主张“内修”、“立本”、“厚伦”，正人心，化风俗；他所历州县，皆“以化善俗为治”；使“上下同心一德，而后平居有所补益，缓急有所倚仗”（均见《宋史》本传），这便是他在本词中发挥议论的思想基础。
《四库全书提要》称魏了翁的写作“醇正有法，而纡徐宕折，出乎自然，绝不染江湖游士叫嚣狂诞之风，亦不染讲学诸儒空疏拘腐之病，在南宋中叶，可谓翛然于流俗外矣”。这种特点，在本词中亦有表现。这首词写得古朴自然，平易真切，既不叫嚣狂诞，又不空疏拘腐，这种笔调，与写农村风物极相贴合。再就是以议论入词。这虽是南宋词的常见现象，但却能不流于空泛，而是情由景出，论随情至，一路写来，颇得自然之理。这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魏了翁词作的艺术特色。
（邱鸣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