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摸鱼儿

朱嗣发

对西风、鬓摇烟碧，参差前事流水。紫丝罗带鸳鸯结，的的镜盟钗誓。浑不记、漫手织回文，几度欲心碎。安花着蒂。奈雨覆云翻，情宽分窄，石上玉簪脆。 朱楼外，愁压空云欲坠。月痕犹照无寐。阴晴也只随天意，枉了玉消香碎。君且醉。君不见、长门青草春风泪。一时左计。悔不早荆钗，暮天修竹，头白倚寒翠。

这是一首弃妇词。写一位女子与情人私自结合，后遭遗弃的怨恨和后悔。

开篇三句“对西风、鬓摇烟碧，参差前事流水”，写女主人公对着萧瑟的秋风，蓬乱的鬓发就像一团翠色的烟云。这副模样，分明告诉我们：她的遭遇很不幸，内心十分痛苦。此刻，她正回忆着那流水般逝去的往事，吞食着爱情幻灭的苦果。“紫丝罗带鸳鸯结，的的镜盟钗誓”，这二句写当初他们情投意合时的情景。男子给她系上打有鸳鸯结的丝带，表示他们的恩爱情意；他还向她海誓山盟——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他们也永远不分离。“镜盟”，活用孟棨《本事诗》中徐德言和乐昌公主以“合镜”而重新团聚的故事，表示夫妻决不离异。“钗誓”，陈鸿《长恨传》说唐玄宗和杨贵妃“定情之夕，授金钗钿合以固之”, “愿世世为夫妇”。“的的”，非常明确的意思。接着，笔锋一转，写男方的负心。“浑不记、漫手织回文，几度欲心碎。”前秦时苏蕙思念丈夫窦滔，曾织锦作首尾读之无不成诵的诗歌寄至远方，名之曰回文旋图诗，后世即以回文、锦字代指女子寄给丈夫的书信诗文。这三句承上急转。定情、盟誓已被对方忘得干干净净（浑不记），空劳我多次伤心欲绝地写信寄诗。“漫”是领头字，在这里有徒然、空自之义，“手织回文”而不得结果，意思自在其中。到此已完全绝望。“安花着蒂。奈雨覆云翻，情宽分窄，石上玉簪脆”，这几句写女方从男方无反应的反应中看出事情已无可挽回，单方面努力修补也无济于事。爱情的花朵已经脱落，把落花重新安到花蒂上去岂非徒劳无功？“安花着蒂”这四个字非常形象地比喻这种状况，有乐府民歌神味。“雨覆云翻”，本于杜甫《贫交行》“翻手作云覆手雨，纷纷轻薄何须数”的诗句，比喻男子的态度变化多端。这样，尽管女子一片真心，但他们却没有缘分，两人的爱情无法再维持下去了，最终像玉簪脆折走上了不可挽回的离异绝路。“石上玉簪脆”，用白居易《井底引银瓶》“石上磨玉簪，玉簪欲成中央折”的诗句，其下文便是“瓶沉簪折知奈何？似妾今朝与君别”。用语准确贴切，很符合词的内容。这几句连用三个比喻，表现了女子的愿望，男子的态度和事情的结局。

“朱楼外，愁压空云欲坠。月痕犹照无寐。”下片几句，遥应上阕开头。女子原是站在楼头上，面对秋风，回想往事的。楼外，天空中云雾沉沉，好像被她心头沉重的愁绪压得要坠落下来似的。这句以云衬愁，而愁似比层叠的乌云更厚更重，也是出奇之笔。入夜，云散月出，洒下银色的光辉，使她久久不能入睡。于词是“愁”字余波，于情则是愁的扩展。下面“阴晴也只随天意，枉了玉消香碎”，重起嗟叹；嗟叹之余，翻然觉醒。这里的“阴晴”偏取“阴”义，象征爱情生活的不幸。既然“天意”如此，也只好随它去了，纵然为此而“玉消香碎”即忧郁憔悴以死，也不是白白地牺牲了？词情至此，是一大转折。下面是想通了之后的内心独白：“君且醉。君不见、长门青草春风泪。”用汉武帝陈皇后失宠以后幽居长门宫事。“长门青草”，又本于五代薛昭蕴《小重山》“春到长门春草青”和韦庄《小重山》“绕庭芳草绿，倚长门”。“春风泪”，字面用王安石《明妃曲》“泪湿春风鬓脚垂”（杜甫《咏怀古迹》王昭君“画图省识春风面”, “春风”指面）。这几句是女子的自我宽慰。算了吧，宠极一时的陈皇后，到头来也不过落得个独居长门，对着青青春草，凄然流泪的下场，我又何必对这样不幸的爱情抱什么希望呢？所以不如一醉解愁。“一时左计。悔不早荆钗，暮天修竹，头白倚寒翠。”“左计”，失算。“荆钗”,《列女传》云：“梁鸿妻孟光，荆钗布裙。”意谓妇女的服饰朴素。“暮天修竹”两句，本于杜甫《佳人》诗“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写妇女生活清贫寂寞而品质忠贞高尚。女子后悔当年一时糊涂，以致落得个弃妇的下场，倒不如就做一个贞女，一直过着寂寞清贫的生活。词在悔恨交加的情调中结束。

这首词用典或化用前人诗词成句的地方很多，但融化无迹，如同己出，十分自然精切。上片沉思往事，叙事性很浓，作者运用比喻和比喻性很强的典故来写，收到了叙写清晰、生动形象、词简意丰的效果。下片抒写愁绪和悔恨之情，自铸词语和融化典故除了仍有上述特点外，还善于借景抒情，寓情于景，因而更增强了抒情的生动性和形象感。作者是宋末遗民，从他所处的时代看，这首词写的似乎并不单纯是弃妇之恨，可能还寄托着词人的亡国之思。

（王锡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