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南歌子

秦观

香墨弯弯画，燕脂淡淡匀。揉蓝衫子杏黄裙，独倚玉阑无语点檀唇。 人去空流水，花飞半掩门。乱山何处觅行云？又是一钩新月照黄昏。

上片是一幅工笔重彩的梳妆图。遥对篇末“黄昏”，这里写的当是晓妆或午妆。“香墨弯弯画，燕脂淡淡匀”，虽未直说是画眉、搽脸，但可以从“画”且“弯弯”，和“匀”与“燕脂”中体会得出。“画”与“匀”都运用得精当，而“弯弯”与“淡淡”叠字从音情、形色又配合恰好。由于口红只是圆圆地涂在唇上，只消着一“点”字便妙。只有“揉蓝衫子杏黄裙”一句不用一个动词，不仅省炼，而且还能传达一种仔细上下打量的神情。这里运用了一连串的颜色：“香墨”（墨）、“燕脂”（红）、“揉蓝”、“杏黄”、“檀”（赭红）等，将画面渲染得秾丽鲜妍。值得注意的是没有一种颜色是运用简单的元色字来替代的（比如“燕脂”与“檀”色都近红，而有偏朱偏紫的不同），辨色就更具体鲜明。善于运用动词和设色，不但显出文采，而且写出梳妆者的精心着意，一个盛妆佳人如在目前。

仅此还不足言妙。使这幅美人图获得画图难足的意态的，还是“独倚玉阑无语”的穿插，由此便有情事可以玩味。既然是“独”，却用心打扮，便不能不产生“谁适为容”的问题，画外分明还有一个人在。“独倚玉阑”的女子看来是在等待，“无语”二字是意味深长的，使人想起杜诗那个“日暮倚修竹”（《佳人》）的形象。不同的是杜诗中“摘花不插发”的佳人早不存任何幻想；而这一位盛妆的佳人仍存一线希望，虽然盛妆掩饰不住她内心的空虚。

过片完全换了一幅画面，好像一幅写意的暮春黄昏图景。它并不纯是写景，上片已露端倪的情事，在这里处处有发展，有关合。“人去”二字紧连上文，可见那人的确是远走了。阑外空有“流水”，流水悠悠长逝，似乎象征那人的薄幸。风扬“花飞”，是残春光景，又给人以美人迟暮的暗示。门儿“半掩”而不深闭，似乎为谁半开着，又恰是女子不能断念的心情的一个写照。古诗词中多以浮云比喻薄情郎的游踪：“几日行云何处去？忘却归来，不道春将暮”（冯延巳《鹊踏枝》）,“君若无定云，妾若不动山。云行出山易，山逐云去难”（雍陶《明月照高楼》），这正是“乱山何处觅行云”的注脚。由于心烦意乱，移情于物，群山便成“乱山”。水流，花飞，云行，真见得风流云散。几句俱有比兴意味，而末句则直赋眼前景：“又是一钩新月照黄昏。”看来用笔直写，很客观，仔细体味，字字是失望的叹息。“又是一钩新月照黄昏”，可那人是不会再来了！“又是”二字可见这样的等待、这样的失望远不止是一次，怨情溢于言表。

这首词没有直接的抒情叙事，两片都是“画”，且有工笔与写意、写人与写景、着色与不着色的不同，但俱能由图景暗示情事，而且意脉连贯，上片秾丽设色正为下片一洗而空做准备，加之上片音节柔缓而下片则一气贯注略无停顿，十分成功地表现了女主人公失欢之后，从一线希望到完全失望的情感发展过程。

（周啸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