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南歌子

秦观

玉漏迢迢尽，银潢淡淡横。梦回宿酒未全醒，已被邻鸡催起怕天明。 臂上妆犹在，襟间泪尚盈。水边灯火渐人行，天外一钩残月带三星。

唐宋词中，写情人晨起离别情景的佳篇，如牛希济的《生查子》（春山烟欲收），以“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的诗意联想传出缠绵的痴情；周邦彦的《蝶恋花》（月皎惊乌栖不定），则以清冷的情境表现内心的凄楚。而秦观的这首《南歌子》，却以格调情致的清新取胜。

起两句写别离的时间。黎明时分，夜漏将尽，着“迢迢”二字，透出此夜时间之长。银潢，即银河。天亮前银河逐渐暗淡西斜，故说“淡淡横”。两句写别前之景，都暗暗传出离人对长夜已尽、别离在即的特定时间的心理感受，用笔清淡，而情致自远。

接下来两句补叙：“梦回宿酒未全醒，已被邻鸡催起怕天明。”说明前两句所写的情景是梦回时所见所闻。因为伤离惜别，夜来借酒遣愁。清晨为邻鸡催醒时，宿酒尚未全醒，朦胧中听到漏声迢递、看到银河西斜，不免有“怕天明”之感。“怕”字贯串整个上片，点醒伤离者的特殊心态。离别的人最怕别时的到来，而邻鸡并不解离别者的心理，照旧天未明即啼鸣，这在离人听来，便不免觉得它叫得特别早，而带有催人起程之意了。“未”、“已”二字，开合相应，传出离人的心理。

“臂上妆犹在，襟间泪尚盈。”过片两句接上“梦回”，从残妆在臂、宿泪盈襟写出夜来伤离的情景。而晨起看到昨夜伤离的泪痕，触绪伤怀之情可想。这是从今晨所见写出昨宵，又从昨宵暗示出今晨的惜别。周邦彦《蝶恋花》有“泪花落枕红绵冷”之句，亦借枕绵泪冷写昨夜伤别，与这两句词意相近，而周词密丽凝重，秦词清疏明快，情调风格有别。

“水边灯火渐人行，天外一钩残月带三星。”结拍两句，写临行时所见，镜头由室内转向室外：水边沙上，早起的行人已经三三两两地打着灯笼火把在匆匆赶路，天宇之上，繁星已经隐没，只有一钩残月带着三星寂寥地点缀着这黎明时分的苍穹，照映着早行的人们。这两句写景清疏明丽，宛如图画，而且带有晨起征行所特具的情调气氛。前一句写离别的人眼中所见的早起征行情景，其中既隐隐透出自己即将启程的迫促感，又带有对征行的某种新鲜感，感情并不沉重。后一句寓“心”字。《词林纪事》卷六引《高斋词话》:“少游在蔡州……赠陶心儿词云‘天外一钩横月带三星’，谓心字也。”此句所描绘的景物虽带有清寥意味，但景物本身又带有一种清疏明洁的美，语调也显得比较轻快。这似乎透露出，词中所写的这场离别，虽不无伤感的成分，但并不显得过于沉重，和周词《蝶恋花》并读，对本篇的情致清新、格调明快可以看得更加清楚。

（刘学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