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南柯子
黄昇
天上传新火，人间试裌衣。定巢新燕觅香泥。不为绣帘朱户说相思。 侧帽吹飞絮，凭栏送落晖。粉痕销淡锦书稀。怕见山南山北子规啼。
黄昇此词题“丁酉清明”，是一首伤春怀人的词作。丁酉，是宋理宗嘉熙元年（1237）。
“天上传新火，人间试裌衣。”上句点清明。古代四季用不同的木材钻木取火，易季时所取之火便叫新火。“唐制，清明日赐百官新火。”（《九家集注杜诗》《清明二首》赵注）上句用天上一语，即出此故实。按黄昇“早弃科举，雅意读书”（《花庵词选》胡德方序），则此句并非自指在朝，实借喻正当清明日而已。不过，有此一语，词面便觉渊雅。上句天上，下句人间，造境意趣不凡，实与此词所写之怀人高情相表里。三月清明之日，人间初着裌衣，正是“暮春者，春服既成”（《论语·先进》）。清明日这一平常而新鲜的生活感受，触动了词人别有一番之伤心怀抱。时序移易，漂泊久矣，离恨久矣，意在言外。“定巢新燕觅香泥。”新燕归来，栖定旧巢，飞衔香泥，经营家室，真是一片欢忙。曰新，曰香，层层点染出春天之美好。此句所描写之景象，暗反衬人之离别，居者之空守闺阁，行人之有家不得归，皆不言而喻。“不为绣帘朱户说相思。”歇拍是紧承上句出来，由此而明此三句皆设想之辞，虚摹居者之情境。燕子合家呢喃言欢，闺阁中人则默默相思而已。替闺中人设想相思之苦，却出以燕子不为闺中人说相思，辞意极美。
过片从对方之虚摹收回自己之现境。“侧帽吹飞絮，凭栏送落晖。”侧帽，语出《周书·独孤信传》:“尝因猎，日暮，驰马入城，其帽微侧。诘旦，而吏民有戴帽者，咸慕信而侧帽焉。”宋词常用此典，如陈师道《南乡子》:“侧帽独行斜照里。”过片二句是自己伤春怀人之写照。风吹飞絮，侧帽独行。登临凭栏，独送落晖。这况味之凄凉，又何异于独守闺阁？写飞絮，则感春将暮矣。写落晖，则悲日之夕矣。有家归不得之悲，直透出词面。凭栏送落晖之意，亦唐宋诗词中习见，如杜牧《九日齐山登高》:“不用登临恨落晖。”柳永《蝶恋花》:“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用侧帽、落晖等字面，不但生动，而且渊雅。“粉痕销淡锦书稀”，言闺中人昔日寄来之书信，上有粉泪之痕，今已消淡，则得而藏之已久；更言书信亦稀，并此且不能再得。其久别信断之事，长念不已之情，曲曲传出。“怕见山南山北子规啼。”结笔承“锦书稀”写出，仍落墨于现境，全篇便觉收得稳重。子规啼叫之声，古人以为似曰“不如归去”，声调凄切，在行人听来，尤枨触难以为怀。曰山南山北，则暮春无处不闻子规，纵然怕听见，也不得不听见。无可顿脱的离恨，至曲终仍绵绵无已。
此词虽小，却好。天上人间，山南山北，造境不可谓不高远，用以表现怀人之高情深致，十分相惬。实写与虚摹，现境与想象，笔法不可谓不丰富，富于层深变化之致，遂愈增浑厚绵邈之意。天上新火，人间裌衣，侧帽、落晖、锦书等字面，则增添了此词的文采。黄昇是有眼力的词选家、词评家，著名的《花庵词选》即出其手，自作词也斐然可观。
（邓小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