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南乡子
潘牥
生怕倚阑干，阁下溪声阁外山。惟有旧时山共水，依然，暮雨朝云去不还。 应是蹑飞鸾，月下时时整佩环。月又渐低霜又下，更阑，折得梅花独自看。
重临旧地，怀旧悼亡，与一般登临怀人的心情不同。
倚栏望远怀人，诗词中最常见。此词起笔就说“生怕倚阑干”，这是何故？下句方点明：只因为怕听那“阁下溪声”，怕看那“阁外山”。这种发端突兀的倒插笔法，立即抓住了读者。阁外的山山水水，昔日曾与伊人朝暮共赏，怎不令人黯然伤情！“惟有旧时山共水，依然，暮雨朝云去不还。”而今这里只剩下历劫不变的自然风景，还同往日一样；那个神女一般的人，却永远不再回来了。面对着不变的青山流水，痛感“彩云易散琉璃脆，世间好物不坚牢”！无奈那纤雨流云般的缠绵之情，还总是留在心头啊。沈际飞评曰：“阁下溪、阁外山句便止，已婉挚，况复足山水一句乎？”（《草堂诗余正集》）胸中郁结，不得不一叹再叹，一吐再吐。“依然”两字一顿，恰如含着眼泪的悲怆的呜咽声。
《红楼梦》里的贾宝玉为晴雯写了《芙蓉诔》，不相信她会死去，希望所爱者死后成为花神，这种善良的愿望表现出他的痴情。此词过片正是这样，词人幻想着：“应是蹑飞鸾，月下时时整佩环。”这样美丽、善良的人，怎么会死去呢？一定是化为女仙，乘鸾飞升了。词人多么希望他所钟爱的人会在这月色朦胧之夜，乘驾飞鸾冉冉而下，来跟自己共抒离别之苦，思念之情。他徘徊阁台，久久不肯离去，似乎在等待着那环佩叮咚声的传来。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它只能使人联想起老杜“环佩空归月夜魂”（《咏怀古迹》五首之三）的凄凉诗句。
待芳魂而不来，月亮西沉，寒霜飞下，余辉更觉惨淡，飞霜寒气逼人。“月又渐低霜又下”，连用两个“又”字，极写心中凄凉况味，道出了死别的无情现实。夜已深了，他还是无法归寝，世间唯有情难舍啊。深情难以撇下，哀思也无法排遣。在这百无聊赖之时，只有“折得梅花独自看”！这一结悲切极了，其寂寞凄凉、哀苦无告之状如见。折花独看时的心情如何呢？恐怕总要想起过去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往事历历，犹在心头。如今，凤去楼空，只有独看手里的梅花了。梅花姿致韵秀，品格高洁，看到它，似乎看到了所爱者的形象。万千思绪，皆从这“独自看”三字中传出。
上片说怕见旧时山水，这里又偏偏折花独看，总之是表现作者摆不脱、撇不下的悲思和深情的重重缠绕，越矛盾越见深情。
小词，贵以情韵胜。此词虽是小令，却有许多转折委婉之处。山水依旧，而人去不还，一转；人虽去，应化飞仙，此为可慰，再转；月沉霜飞，却终不能见，三转；纵不得见，仍对花凭吊，四转。故况周颐称道此词“有尺幅千里之妙”（《蕙风词话》）。结句中又暗藏许多委婉曲折，哀感无限，真可谓“语尽而意不尽，意尽而情不尽”。
此词有小题云“题南剑州妓馆”，黄蓼园以为可疑，说：“按溪山句、梅花句，似非忆妓所能，当或亦别有寄托，题或误耳。而词致俊雅，故自不同凡艳。”（《蓼园词选》）此说可供参考。
（孙映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