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踏莎行
刘辰翁
命薄佳人，情钟我辈。海棠开后心如碎。斜风细雨不曾晴，倚阑滴尽胭脂泪。 恨不能开，开时又背。春寒只了房栊闭。待他晴后得君来，无言掩帐羞憔悴。
咏物诗难作，咏物词尤其难作。用词来摹写物象，既要逼真、贴切，似其形，得其神，又要不晦、不拘、不粘、不滞，借物以摅写情性，不独咏物而已，方为上乘作品。刘辰翁的《踏莎行·雨中观海棠》正是这样的一首好词。
本词起句，并没有用写景渐引，也没有直接描写海棠的形态、色泽，却从词人的观感下笔。“命薄佳人，情钟我辈”二句，将词人于雨中观看海棠花时的情怀，和盘托出，一开始就见出所咏题意，具有笼罩全词的艺术效果。自古佳人多薄命。历代歌咏美人的诗词，都曾写道“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春风当自嗟”（欧阳修《再和明妃曲》）、“佳人多薄命”（陆游《风流子》）。“情钟”句，语出《世说新语·伤逝》，原是王戎丧儿时说过的话。这两个成语、典故，都与海棠花无关，本词仅仅取其字面意义，以薄命佳人比喻风吹雨淋下的海棠花，用王戎语，表达词人雨中观海棠的惋惜、伤感的情绪。“海棠开后心如碎”句，扣住题面，起着承上启下的作用，引出以下两个摹写海棠的词句：“斜风细雨不曾晴，倚阑滴尽胭脂泪。”连绵不断的春雨，洒落在傍栏的海棠花上，雨水沿着胭脂一般红的海棠花瓣滴下来，好像流下不尽的伤春泪水。此花、此景、此境、此情，怎不令人“心如碎”呢？这几句摹写雨中海棠，自然、妥帖，不仅将海棠花开时“斜风细雨”的氛围衬托出来，又深得雨中海棠的风神，而且还把全词的感伤情调，渲染得十分强烈。
过片处，词人不再就海棠风貌落笔，却发起别意。爱看绚丽的海棠花，希望她早日开放，所以说“恨不能开”；谁料花开不适时，又碰上阴雨天，所以说“开时又背”。阴霾连日，春寒料峭，房栊紧闭，赏花人绝迹，海棠花徒然盛开，实在是件使人遗憾的事。“春寒只了房栊闭”的词意，与上片“海棠开后心如碎”遥相呼应，极写出雨中海棠的不幸遭际，也流露出词人不胜伤惋的心情。至此，词人陡然转笔，写出“待他晴后得君来”句。等到他日风和日丽，赏花人再来，海棠却经受风雨的摧残，已失去昔日的风采，叶重下垂如“掩帐”；花容失色，“憔悴”不堪。结句“无言掩帐羞憔悴”，用拟人化的手法，将海棠花无穷的惆怅，融入于羞涩无言的神态之中，正是言虽止而意无尽。它和上片的结句，互为因果，“羞憔悴”，正由“滴尽胭脂泪”造成的；它们又和起句密合，“命薄佳人”是总领，上下片的结句是分承，着意描写“命薄”的具体内容。可见，须溪写咏物词，十分讲究“收纵联密”的功夫，使全词词意浑然一体，又了然于目。
这首词，有意蕴，有远致，“郁伊善感”，能感发起读者联翩的兴会。那么，词人借着“海棠”，特别点明的是“雨中”的“海棠”，究竟“托意”何在？又能感发起读者什么样的兴会呢？沈祥龙说：“咏物之作，在借物以寓性情，凡身世之感，君国之忧，隐然蕴于其内。斯寄托遥深，非沾沾焉咏一物矣。”（《论词随笔》）须溪身处宋季，南宋小朝廷长期受到蒙元统治集团的侵扰，国势日衰，已濒临岌岌可危的境地。词人在“观海棠”的过程中，将家国之忧，交织进爱花、惜花的情感里，凭藉雨中海棠花容憔悴的艺术意境，表达出自己对美好事物备受摧残的深切感叹，摅写了自己的期待、失望、叹惋、感伤的复杂的内心感受。从词句中还透露出期望和等待“晴日”到来的消息着眼，本词当作于南宋覆亡之前。全词妙在并不说破托意，让读者通过深邃的意境，楔入词人的心灵深处，与词人共同去感受国步艰难时日的殷忧与冀求，从而形成深婉蕴藉的艺术风貌。这与须溪词中风格遒上、轻灵婉丽之作，迥然异趣，呈现出别具一格的特色来。
（吴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