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踏莎行

晏殊

祖席离歌，长亭别宴。香尘已隔犹回面。居人匹马映林嘶，行人去棹依波转。 画阁魂消，高楼目断。斜阳只送平波远。无穷无尽是离愁，天涯地角寻思遍。

送行之作，自要景真情足，方能感人。此词写饯别，写依依相送，写别后的怀思，均情景逼真，含蕴无尽。如一幅丹青妙手绘的春江送别图，令读者置身其间，真切地感受到作者的缱绻深情。唐圭璋《唐宋词简释》谓这首小词“足抵一篇《别赋》”，当非过誉。

起二语，写在饯行的酒席上依依惜别。古人出行时祭祀路神，因称饯别宴会为“祖席”。“长亭”为送别之地。“离歌”与“别宴”同属一事，而“别宴”又与“祖席”意同。所以不惮反复言之，是为了强调送别的场面。“香尘”句，写刚分手时的情景。落花满地，尘土也带有芬芳的气息，彼此已隔着漠漠的香尘，还一再含情回顾。“回面”，词中没有点明是居人还是行人，读者自可想象到两方都缱绻缠绵，不忍别去。此句承上启下，四、五句方从送者与行者分别写来，两相对照，令人尤难为怀。尽管在频频回望对方，总有不能再看到的时候。一个小小的树林子，隔断了人的视线，那马儿也像了解送者的心意，仰首长嘶；出行的人已乘船渐行渐远，终于随着江流的曲折而隐没不见了。马嘶、棹转，侧面衬托出别情之深。“依波转”三字，便开发出下片更为深远的思路。

换头两句，写居人登上画阁，不禁黯然魂消，凭倚高楼，独自含愁极望。似是平平接来，无甚深意，其目的是为了突出“斜阳只送平波远”一句。惟见江波映照着落日余辉，伸展向遥远的天边，徒令人增添别恨而已。此意虽从“行人”句生出，若解作去棹已依波转，故必登楼以望，则未免粘滞了。居人登楼，只是惘惘离怀，有所不甘，聊以慰情罢了，并不是为了继续目送行舟，词意与作者《撼庭秋》词“楼高目断，天遥云黯，只堪憔悴”相近。王世贞《艺苑卮言》称“斜阳”句为“淡语之有致者”，其“致”，当谓词语不粘不脱，有悠然远意。在时间上，下片与上片亦不一定紧密衔接，登楼极目，只是别后的情事，遥念行人，无时能已，可与温庭筠《望江南》词“斜晖脉脉水悠悠”参看。句中“只送”二字，怨极恨极而又无可奈何，语言平易而意旨深曲，不愧斫轮妙手。收二句“无穷无尽是离愁，天涯地角寻思遍”，写别后的思量，自上句“平波远”三字化出。作者让词中抒情主人公放纵自己的想象，让此情随波而去，绕遍天涯。由眼前的渺渺平波，引出无穷无尽的离愁，意境本已深远，再以“天涯地角”补足之，则相思相望之情，更是无时无处不在了。

（陈永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