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贺新郎
刘克庄
北望神州路，试平章、这场公事，怎生分付？记得太行山百万，曾入宗爷驾驭。今把作握蛇骑虎。君去京东豪杰喜，想投戈下拜真吾父。谈笑里，定齐鲁。 两淮萧瑟惟狐兔。问当年、祖生去后，有人来否？多少新亭挥泪客，谁梦中原块土？算事业须由人做。应笑书生心胆怯，向车中、闭置如新妇。空目送，塞鸿去。
刘克庄反对过史弥远、史嵩之等投降派；崇拜辛弃疾，自言对辛弃疾的词，“幼皆成诵”，受辛的影响深，成为南宋后期的重要爱国词人。
这首送陈子华的词，和一般送别词不同，写法特别。上片开头三句：“北望神州路，试平章、这场公事，怎生分付？”突如其来地提出一个因北望中原而产生的问题，要陈子华共同研究、评论，看应该怎样处理才好。使人感到意外，不知所指何事。起势突兀，引人注目。“记得太行山百万，曾入宗爷驾驭。今把作握蛇骑虎。”接着三句才指出问题的具体内容：就是该怎样对待沦陷区的义军。问题从南、北宋之交说起。熊克《中兴小纪》:“自靖康以来，中原之民不从金者，于太行山相结保聚。”《宋史·宗泽传》说当时的爱国将领宗泽，招抚了义军首领王善、杨进、王再兴、李贵、王大郎等人，“连结河东、河北（按即太行山地区）山水砦忠义民兵，于是陕西、京东西诸路人马，咸愿听泽节制”。他敢于招抚被人视为“寇盗”的义军，有能力“驾驭”他们，依靠他们壮大抗金的力量，所以“声威日著，北方闻其名，对南人言，必曰宗爷爷”。陆游《老学庵笔记》也说：“建炎初，宗汝霖（泽）留守东京，群‘盗’降附者百余万，皆谓汝霖曰宗爷爷，愿效死力。”宗泽在政治上、军事上采取正确的立场和措施，在抗敌方面收到了巨大的效果。作者写这首词时，距宗泽的逝世已久，但北方金人统治地区，仍有红袄军、黑旗军等起义。红袄军人马最多，力量最大，首领杨安儿被杀后，李全率领余众归附南宋，接受官号。可惜朝廷当权的是卖国的投降派史弥远等人。他们对义军，不敢依靠，抱的是畏惧、敌视的态度。作者送行的友人陈子华，名韡，侯官人，是作者的福建同乡，曾受学于叶適，富有智谋，在防御金人入犯淮西时立下功勋。他后来镇压过福建的农民起义军；在此之前，他主张积极招抚中原地区的义军。他出知真州（治今江苏仪征），在宋理宗宝庆三年（1227）四月，时李全还未叛降蒙古。宋朝如果能够正确团结、运用义军的力量，抗金是大有可为的。所以作者送陈子华赴江北前线的真州时，要他认真地考虑这个关系国家安危成败的重大问题。这里前二句歌颂宗泽正确对待义军，声威极大；后一句用《魏书·彭城王勰传》的典故，批判把义军看成长蛇难握、猛虎难骑而不敢亲近的昏聩无能的投降派。两种不同的形象，形成鲜明、强烈的对照，笔力遒壮。“君去京东豪杰喜，想投戈下拜真吾父。谈笑里，定齐鲁。”希望陈子华到真州要效法宗泽，效法使义军领袖张用“投戈下拜”、称为“果吾父也”的岳飞，使京东路（指今山东一带）的豪杰欢欣鼓舞，做到谈笑之间，能够收复、安定齐鲁等北方失地。这本来未必是陈子华能够做到的事，但作者却借以抒发自己招纳豪杰、收复河山的热切愿望，并对陈进行勉励，写得酣畅乐观，场景活现，富于豪情壮志。
下片“两淮萧瑟惟狐兔。问当年、祖生去后，有人来否？”面对当时现实：大河南北，国土沦丧，人烟稀少，好像只有狐兔在出入；那里的父老，长久盼望，然而看不到像晋代祖逖那样的志士再来做恢复工作。笔调转入跌宕，感情变为悲愤。“多少新亭挥泪客，谁梦中原块土？”说当时不但丧心麻木、公然卖国的投降派不想念中原，连以流泪新亭的东晋名流自命的士大夫们也没有坚定意志去收复失地。笔调和前三句相同，用南宋统治区域的现实去补充前三句，进一步强化前三句的感情。“算事业须由人做。”指出事在人为，不须颓丧，又转为充满信心的乐观，和上片的思想感情相呼应。单句回斡，陡然而来，戛然而止，如奇峰突起，四无依傍，而夭矫峭拔，特见雄伟，这是词中表现豪迈之气的顶点。下面二句：“应笑书生心胆怯，向车中、闭置如新妇。”用《梁书·曹景宗传》的典故，嘲笑书生气短，言外之意，也是希望陈子华要振作豪气，勇于作为，不过用的是提供反面事例作鉴戒的婉转写法，似自嘲而实勉陈。“空目送，塞鸿去。”以写送别作结。全词正面写送别，只有这两句话；又不直接写送人，而写目送塞鸿北去，仍与北国河山联系在一起。既点题，又围绕全词的中心内容，结得有余味，有力量。
历史上的反动统治者，都是敌视人民的起义力量，勇于对内，怯于对外。刘克庄在《满江红·送宋惠父入江西幕》中，向宋惠父（普）提出，对待江西起义的峒民，要认识到：“便献俘非勇，纳降非怯。帐下健儿休尽锐，草间赤子俱求活。”在这首词中，要陈子华正确对待义军，招抚义军，思想是进步的。他的词，发展了辛弃疾词的散文化、议论化方面的倾向，雄放畅达，极排奡之致，继承辛派的爱国主义词风，又别有自己的风格；但盘郁沉深不如辛。所以扬之者如毛晋《后村别调跋》说：“杨升庵谓其壮语足以立懦，余窃谓其雄力足以排奡云。”抑之者，如张炎《词源》说：“大约直致近俗，效稼轩而不及者。”这首词气势磅礴，一气倾注，是刘词的当行本色；它立意高远，大处落墨，兼有曲折跌宕之致，又非一味为直率者可比。
（陈祥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