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惜琼花

张先

汀蘋白，苕水碧。每逢花驻乐，随处欢席。别时携手看春色。萤火而今，飞破秋夕。 汴河流，如带窄。任身轻似叶，何计归得？断云孤鹜青山极。楼上徘徊，无尽相忆。

这是一首怀人思归之词。一起五句，倒叙昔日游春、欢宴和别离的情景。首二句以当日春景起兴，兼点时令、地点。“苕水”即苕溪，在作者家乡浙江吴兴。苕溪一带，向以风光秀美著称。词写故乡春色，独取白蘋、碧水等色调鲜明的景物，组成一幅明丽的画面：汀上蘋花盛开，洁白似雪；苕溪青波涟涟，水色如碧。“白”、“碧”二字，设色浓淡相宜，点染出江南的无限春意，令人想见“汀洲采白蘋，日暖江南春”（柳恽《江南曲》）的诗意。三、四句因景及人，着意描绘昔日当此良辰美景，徜徉于花前，寄情于山水，陶醉于筵席的种种赏心乐事。两句中“每逢”从时间上说，“随处”从空间上说，强调时时处处，逢花则乐，遇席则欢，以此提挈笔势，推进感情，其纵情游赏的怡然之乐，溢于纸外。接着用“别时携手看春色”，挽住对旧游的追忆。由欢会而别离，词情因之一转。在结构上，此句承上启下，暗中转折，直跌出上片煞拍处的“萤火”二句。昔日的故乡欢会，忽成今日的异乡独处；记忆中的旖旎春光，忽成眼前秋夕流萤的惨淡景象。转瞬之间，情景陡变。统观上片，前五句复呈潜藏于心灵深处的情绪记忆，虚景实写，层层开宕；后二句由昔而今，落到现况。通过景物色调、环境气氛的激射对比，实现今昔生活的巨大变异。

换头“汴河流，如带窄”两句是凭高目击之景，但情缘景生，融情入景。汴河如带，蜿蜒远去；滔滔河水，载着绵绵乡思，长流不尽。将流水与乡思关合，是词人常用的表现方式，如“思随流水去茫茫，兰红波碧忆潇湘”（孙光宪《浣溪沙》）,“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柳永《八声甘州》）。这里“汴河”两句，同样寄情于流水。流水滔滔，情思悠悠，构成流水不息、思乡不已的意境。底下“任身轻似叶，何计归得？”正是即景而生的无限盼想。波上之叶，本与水俱往，叶随水去，可漂流到日思夜想的家乡。但作者说即使河如带窄，身轻似叶，仍难归去，则更深一层地写出欲归不得，徒生幻想的凄苦情怀。接着转换笔锋，由俯视写到仰观。作者望乡心切，凝神远眺，然而望尽寥廓的天宇，唯见断云悠悠飘浮，孤鹜渐渐远去；天之尽头，更有一抹青山，遮住望眼。从全词看，此句造境尤高远阔大。前人论词，有“词于清丽圆转中，间以壮阔之句，力量始大”（沈祥龙《论词随笔》）之说。这是由于词中所展拓的境界愈阔大，所引逗的情思往往愈绵邈深长。在这句中，云是飘浮无依的“断云”，鹜是离群失所的“孤鹜”，以此映衬自己的飘零身世和孤寂处境，可谓妙合无垠。而天之尽头的青山远影，则给人以归路迢迢、归期渺茫之感。词末由凭高临眺之景，自然过渡到凭高临眺之人。煞拍“无尽相忆”一句，极有感情分量。“相忆”二字，遥顾上片一起五句的内容，颇有柳宗元《酬曹侍御过象县见寄》中“春风无限潇湘意，欲采蘋花不自由”的那种相思而不能相见的惆怅。回首昔日，欢宴难再，往事成空；思想眼前，楼上徘徊，归思难收。全词以徘徊楼上，“望尽天涯路”的自我形象作收，结得凄惋，含有不尽的余味。

前人认为，张先词在结构上多“无大起落”（周济《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这首《惜琼花》，却能以收拢纵开之笔来转换时间、空间，层层展示流转在节序交替和情事变故中的怀人思归之情。词中，昔日故乡春光，何等艳丽，今日异乡秋色，何等萧索；昔日纵情宴游，何等意气，今日独倚危楼，何等消沉。全词放笔写昔，收笔写今，通过今昔对比的结构布局，由昔而今的纵向剖示，加强心理的纵深感，引导读者步入那交织着悲与欢、哀与乐的精神领域。

（顾伟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