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烛影摇红
廖世美
霭霭春空，画楼森耸凌云渚。紫薇登览最关情，绝妙夸能赋。惆怅相思迟暮。记当日、朱阑共语。塞鸿难问，岸柳何穷，别愁纷絮。 催促年光，旧来流水知何处？断肠何必更残阳，极目伤平楚。晚霁波声带雨。悄无人、舟横野渡。数峰江上，芳草天涯，参差烟树。
这是一首登楼怀远之词。首二句写时地。“霭霭”，云气密积貌。陶渊明《停云》诗云：“霭霭停云，蒙蒙时雨。”云层低垂，春雨迷蒙，词人登临安陆（今属湖北）浮云楼。“画楼森耸凌云渚”，画栋雕栏，凌耸入云，一写楼美，二写楼高。据杜牧《题安州（即安陆）浮云寺楼寄湖州张郎中》诗，“浮云楼”即“浮云寺楼”。因此，“耸”字前着一“森”字，以突出寺楼的庄严；同时也刻画出云气笼罩时的氛围。次二句写登楼赋诗。“紫薇”，指杜牧。唐代称中书省为紫薇省，杜牧官至中书舍人，故又称杜紫薇。“登览最关情”，登高临远最能牵动情感，这一句为“惆怅相思”以下抒情张目。唐方干《经周处士故居》云“愁吟与独行，何事不关情”，施肩吾《寄王少府》云“人间诗酒最关情”, “关情”，即牵情之意。“绝妙夸能赋”，既称赞杜牧题安州浮云寺楼之诗写得绝妙，又隐约道出自己登高能赋的才情。“惆怅相思迟暮”，此句上承“关情”，下逗追忆之语，过渡自然。时值日暮，登楼伤情，引起相思，“记当日、朱阑共语”；而如今，“塞鸿难问，岸柳何穷，别愁纷絮”，括用杜牧诗语，表达一种离别惆怅之情。“塞鸿难问”，即人似冥鸿，一去无踪；“岸柳何穷”，即空余岸柳，别愁无限。“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别离”（刘禹锡《杨柳枝》），杨柳最易牵惹人们的离愁别绪；而人的别愁，又如同无穷数的岸柳之无穷数的柳絮那样多，那样纷起乱攒，“别愁纷絮”之句，直抒胸臆。如此隐括杜句，表示对之十分欣赏，也在上文称其“绝妙夸能赋”的波澜之内。
下片，多层次、多角度地抒写别愁的纷乱与无穷。过片“催促”二句，岁月如流，年光易失，旧时倚栏共语处的楼下水，谁知今日又流到何处了呢？含有无限感慨之意。此日登楼极目远望，只见连天芳草，平野苍然（谢朓《郡内登望》:“寒城一以眺，平楚正苍然。”），不知何处是归路，已使人神伤下泪，又何必再增此“残阳”一景乎？杜牧《池州春送前进士蒯希逸》诗“芳草复芳草，断肠还断肠。自然堪下泪，何必更残阳”，是此两句所本。翻进一层用笔，倍加凄怆入神。“晚霁”以下具体写极目伤情。“晚霁”二句，向晚破晴，波声似乎还夹杂着雨声。韦应物《滁州西涧》诗云：“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廖于“无人舟横野渡”前更着一“悄”字，索寞、孤寂的心境全出。结三句“数峰江上，芳草天涯，参差烟树”，画面开阔，落笔淡雅，细玩词意，情味极佳。钱起《省试湘灵鼓瑟》云：“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苏轼《蝶恋花》云：“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杜牧《题宣州开元寺水阁阁下宛溪夹溪居人》云：“惆怅无因见范蠡，参差烟树五湖东。”廖词袭用并糅合以上三家诗词的语意，别出意境。雨后，江上数峰青青，芳草更在天涯之外，烟树参差凄迷；如此境界，反映了无尽怅惘之情。
此词因题安陆浮云楼，又称道杜牧为此楼赋诗之绝妙，因此运用杜句之处亦特多。杜牧诗云：“去夏疏雨余，同倚朱栏语。当时楼下水，今日到何处？恨如春草多，事与孤鸿去。楚岸柳何穷，别愁纷若絮。”词隐括杜诗，熨帖自然，灭尽痕迹。除杜牧诗外，此词还融合或化用多家诗词，语如己出。王国维在评论周邦彦《齐天乐》借用贾岛“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句时说：“此借古人之境界为我之境界者也。然非自有境界，古人亦不为我用。”（《人间词话》）廖词熔裁前人诗词，又自出境界，有不尽之意，故妙。此词的另一特色是语淡情深，优雅别致。况周颐评“塞鸿”三句，以为“神来之笔，即已佳矣”；而“催促年光”以下六句，“语淡而情深”。他说：“此等词一再吟诵，辄沁入心脾，毕生不能忘。《花庵绝妙词选》中，真能不愧‘绝妙’二字，如世美之作，殊不多觏。”（《蕙风词话》卷二）
（陈庆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