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点绛唇
周晋
午梦初回，卷帘尽放春愁去。昼长无侣，自对黄鹂语。 絮影蘋香，春在无人处。移舟去。未成新句，一砚梨花雨。
周晋是宋末著名词人周密（草窗）的父亲，其词多写清逸自然之趣。从调下词题可以看出，此词系为访问一友人而作。据《吴兴掌故集》所载，牟子才，字存叟，其先井研（今属四川省）人，因为爱好吴兴山水清远，遂家居湖州的南门。又据周密《癸辛杂识》记载，南漪小隐是牟存叟家花园的名字，园中有硕果轩、元祐学堂、芳菲二亭、万鹤亭、双李亭、桴舫斋、岷峨一亩宫诸景。
“午梦初回，卷帘尽放春愁去。”融和天气，催人欲睡，词人午后醉入梦乡，直到醒来，又觉室内异常清静，空气似乎凝滞了一般。这种环境，使人愁闷。于是词人打起帘子，明媚的阳光伴随清新的空气涌入室内，心情为之一畅。“卷帘尽放春愁去”，妙语也。春愁乃无形之物，帘儿一卷，它竟像鸟儿一样被放了出去。赋予抽象之物以形象的感觉，非工于词笔者不能到。“昼长无侣，自对黄鹂语。”寂寞的词人，只有与黄鹂相对而语，虽写寂寞，却写得趣味悠然。恼人春色日初长，在长长的白天里，词人没有诗朋酒侣，极感无聊。黄鹂而可与语，真奇想也。这不仅烘托出无侣之孤寂，亦进一步反映出闲愁之仍在，前面所谓“尽放春愁去”，其实并未放尽。词情宛转，妙在含蓄。
由于春愁难遣，更由于无侣与语，词人遂移舟访友。这样就很自然地过渡到下阕。“絮影蘋香，春在无人处。”词人已离开室内，投入大自然的怀抱。暮春时节，柳絮纷飞，在阳光映照下，空中荡漾着轻灵的影子，境界极美。吴文英《浣溪沙》云：“落絮无声春堕泪。”差为近之。湖州水中多蘋，柳恽《江南春》云：“日暮江南春，汀洲采白蘋。”即指此等景物。在那飘着絮影、沁着蘋香的地方，自然充满了春意。着意寻春春不见，原来春天却在这里。词人一腔喜悦，不禁溢于言外。至此，那无尽春愁，才真正被放了出去。词心之细，于此可见。黄庭坚有《清平乐》词云：“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胡仔《苕溪渔隐丛话》评曰：“王逐客‘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体山谷语也。”其实周晋此词比起王逐客来，更像“体山谷语”，因为他既谈到黄鹂，也谈到春的去处，黄山谷所找寻的春天，他给找到了。这在词史上，可谓有继承，有发展。“移舟去。未成新句，一砚梨花雨。”结笔写出访牟氏花园。“移舟去”，写得闲婉。至于主人如何接待词人的来访，词中完全略去。他只抓住园中一个景物——硕果轩旁的大梨树一株；只写一桩雅事——树下题诗。此刻大梨树下，安放一张桌子，桌上陈有文房四宝，也许有书童在就砚磨墨。他和园主人正在酝酿构思。可是诗句未成，突然下起雨来。杜甫有《丈八沟纳凉》诗云：“片云头上黑，应是雨催诗。”辛弃疾有《鹧鸪天·鹅湖归病起作》词云：“诗未成时雨早催。”他们是如此相似，又是如此不同。其相似者，他们都写以雨催诗；其不同者，杜诗辛词均已明点此意，而周词则含而不露，意在言外。特别是此雨是洒在梨花上，又从梨花上滴到砚池内，不言而喻，那墨汁亦带有花香了，设想多么新颖而又奇警。墨汁带有花香，那么用它写成的诗句自然也很香很美了。词人虽云“未成新句”，实际上这里的新句已跃然纸上。读词至此，能不为之叹赏吗？
（徐培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