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浪淘沙慢

柳永

梦觉、透窗风一线，寒灯吹息。那堪酒醒，又闻空阶，夜雨频滴。嗟因循、久作天涯客。负佳人、几许盟言，更忍把、从前欢会，陡顿翻成忧戚。 愁极。再三追思，洞房深处，几度饮散歌阕。香暖鸳鸯被，岂暂时疏散，费伊心力。殢雨尤云，有万般千种，相怜相惜。 恰到如今、天长漏永，无端自家疏隔。知何时、却拥秦云态，愿低帏昵枕，轻轻细说与，江乡夜夜，数寒更思忆。

这是柳永创制慢词的一个范例。唐五代所传之《浪淘沙》词，或为二十八字体，或为五十四字体，皆为令词小调。柳永这首词，则衍之为一百三十五字之长篇巨制，共三片。第一片写主人公夜半酒醒时的忧戚情思；第二片追思以往相怜相惜之情事；第三片写眼下的相思情景。体制扩大，容量增加，主人公的全部心理状态及情思活动过程，都得到了充分的表现。

词作从“梦觉”时所见、所闻写起，说窗风吹息寒灯，夜雨频滴空阶，可知并非天亮觉醒，而是夜半酒醒。此景此情，滋味就不一般。其间，于“灯”之上着一“寒”字，于“阶”之上着一“空”字，使得当时所见、所闻之客观物景，染上了主人公主观情感色彩，体现了主人公凄凉孤寂之心理状态。而“那堪”、“又”，以及“频”，层层递进，又使得主人公当时的心境，倍觉凄凉孤寂。接着，主人公直接发出感叹：“嗟因循、久作天涯客。”这是造成凄凉孤寂心境的根源。因为久作天涯客，辜负了当时和佳人的山盟海誓，从前的欢会情景，今夜里一下子都变成了忧愁与凄戚。至此，主人公心中之情思，似乎已经吐尽。其实不然，这仅是其情思活动三部曲中的第一部。词作第二片，由第一片之“忧戚”导入，说“愁极”，十分自然地转入对于往事的“追思”。所思佳人，未曾道出她的身份，由“饮散歌阕”句来看，可知是一位侍宴歌妓。两人之互相爱恋，已经有了相当长的时期，这从“再三”、“几度”句中可以体会出来，才见得主人公夜半酒醒时为什么这样的忧戚。第三片由回忆过去的相欢相爱回到眼下“天长漏永”，通夜不眠的现实当中来。“无端自家疏隔”，悔恨当初不该出游，这疏隔乃自家造成，然而内心却甚感委曲：他的一次又一次出游，完全出于无奈，是客观环境所迫。因此，主人公又设想：不知何时，两人才能相聚，到那时，他就要在低垂的帷幕下，玉枕上，轻轻地向她详细述说：他一个人在此地，是如何夜夜数着寒更，默默地思念着她。至此，主人公的情思活动已进入高潮，但作者的笔立刻煞住，就此结束全词。从谋篇布局上看，第一、二片，花开两枝，分别述说现在与过去的情景，至第三片，既由过去回到现在，又从现在想到将来。设想将来如何回忆现在，使情感活动向前推进一层。全词三片，从不同角度、不同方位，多层次、多姿态地展现主人公的心理状态和情思活动，具有一定的立体感。

所谓“从现在设想将来谈到现在”，是从李商隐的《夜雨寄北》“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句中学来的表现手法。这是柳永慢词中常常采用的一种表现方法；后世词人受他的影响，也往往采用。

（施议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