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澡兰香
吴文英
盘丝系腕，巧篆垂簪，玉隐绀纱睡觉。银瓶露井，彩箑云窗，往事少年依约。为当时曾写榴裙，伤心红绡褪萼。黍梦光阴，渐老汀洲烟蒻。 莫唱江南古调，怨抑难招，楚江沉魄。薰风燕乳，暗雨梅黄，午镜澡兰帘幕。念秦楼也拟人归，应剪菖蒲自酌。但怅望、一缕新蟾，随人天角。
这首词，从内容来看是怀念作者的一位能歌善舞的姬妾。此时他作客淮安（今属江苏），又逢端午佳节，不免思念家中的亲人，因而写了这首词。
词写于端午节，所以词中以端午的节候、风俗作为线索贯穿所叙之事和所抒之情。
“盘丝系腕，巧篆垂簪，玉隐绀纱睡觉。”“盘丝”指盘曲的五色丝。端午节古人有以五色丝系臂的风俗，认为这样可以驱鬼祛邪。“巧篆”指书写了咒语或符箓的小笺，姬人把它戴在自己的发簪上，古人认为端午佩带符箓可以避兵气。“绀纱”指天青色的纱帐，此物也正当时令。三句为倒装句，从追怀往昔情事写起：过去每逢端午佳节这位冰肌玉肤的人儿都要早早推帐揽衣而起，准备好应节的饰物，打扮停当，欢度佳节。这里颠倒叙述次序，意在强调题面之“重午”。“银瓶露井，彩箑云窗，往事少年依约。”“银瓶”本指酒器，这里借代为宴饮，“露井”本指没有覆盖的井，因乐府古辞有“桃生露井上”句，这里泛指花前树下。“彩箑”，彩扇，歌儿舞女所持，这里代指歌舞。“云窗”指镂刻精美的花窗。“银瓶”三句词人用了四个富于色彩的名词来描绘往昔的赏心乐事：树下花前的觞往杯来，华堂之中的轻歌曼舞，这一切都随着端午的来临而涌上心头，好像就在眼前；又因时地悬绝，而恍如隔世，令人隐约难辨。“为当时曾写榴裙，伤心红绡褪萼。”“写榴裙”，用《宋书·羊欣传》典。书法家王献之到羊欣家，羊着新绢裙午睡，献之在裙上书写数幅而去。这故事反映南朝士人洒脱的性格，词人用来表现他和姬人的爱情生活。这两句也是倒装，词人看到窗外榴花将谢，由榴花想到石榴裙，于是自然想起在姬人裙上书写的韵事。石榴花谢，人分两地，乐事难再，不由得使人伤感。“黍梦光阴，渐老汀洲烟蒻”。“黍梦”指黄粱梦，典出唐沈既济的传奇小说《枕中记》。本指人生如梦，这里形容光阴似箭，也暗切端午节吃粽子（也叫角黍）的习俗。“烟蒻”形容嫩蒲的细弱，蒲草也是当令植物。此二句言时如转瞬，连细弱的嫩蒲都要变老，更不要说石榴花了。这也是词人看到外面景色所引起的联想。陈洵说：“‘榴’字融人事入风景，‘褪萼’见人事都非，却以‘风景不殊’作结。”（《海绡说词》）也就是说从景物的衰败中以见人事的变迁，但上片结句点明的“渐老汀洲烟蒻”却是当令景象，风景不殊，更使人感慨人事全非。
“莫唱江南古调，怨抑难招，楚江沉魄。”过片一句也是当时淮安端午日景象，如果说“汀洲烟蒻”是词人眼中所见的话，“江南古调”则是他耳中所闻，用此紧接上片。“沉魄”指屈原。端午节是纪念屈原的，所以后人哀怨抑郁地唱着怀念屈原并为他招魂的歌曲。词人的心情已经非常沉重，这阵阵袭来的“江南古调”，更加使之不堪。因此，下片第一韵虽是紧承上片末韵写淮安端午景象，但冠以“莫唱”，实际上是表达词人的心绪。“薰风燕乳，暗雨梅黄，午镜澡兰帘幕。”前两句以景物烘托时令。“燕乳”即燕生新雏，《说文》:“人及鸟生子曰乳。”周邦彦《荔枝香近》“看两两相依燕新乳”，也用此义。燕子春末夏初生雏，五月梅子黄，梅熟时雨曰黄梅雨。此非必当时实见，故陈洵谓之“空中设景”。“午镜”也是当令物品。端午最重“午”时，吴自牧《梦粱录》中记载端午这天书写符箓、烧香都要正逢午时。白居易在《新乐府·百炼镜》中说：“百炼镜，熔范非常规，日辰处所灵且奇。江心波上舟中铸，五月五日日午时。”此日此时所铸之镜才能“灵且奇”，具有驱鬼避邪之功能，所以在端午日要高悬此镜。“澡兰”，古代风俗，端午节人们要用兰汤洗浴（见《大戴礼记·夏小正》），因此《梦粱录》中记载端午又称为“浴兰令节”。“帘幕”设以避人。“午镜澡兰”都是室内情景，为帘幕所屏避。这是作者看到家家帘幕低垂而引起的联想，他想自己所思念的人这时也正在洗浴吧。此句又转回到端午，逼出下两句：“念秦楼也拟人归，应剪菖蒲自酌。”“秦楼”指女子所居。“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陌上桑》）这里用以代指姬人。“拟”，盘算。“菖蒲”为端午当令物品。《荆楚岁时记》言：“端午岁以昌蒲一寸九节者泛酒，以避瘟气。”《梦粱录》中记载端午这天“正是葵榴斗艳、栀艾争香，角黍包金，菖蒲切玉”，可见宋代还有端午剪碎菖蒲泡酒的习俗。此二句意为我想姬人也在独酌菖蒲酒的时候盘算着我何时才能归来吧！“但怅望、一缕新蟾，随人天角。”“新蟾”指新月，照应端午，“天角”，天涯海角，指淮安，当时已是南宋北部边界。二句言她的等待也是徒然，她只能同我一样望着天边的新月苦苦相思吧！结句用共望新月表达了无穷无尽的思念之情。
这首词颇能体现梦窗词的特点，它在铺写展开过程中打乱了时间、空间的顺序，也就是说时间、空间可以任意变换。从时间上说是现在和过去的交叉，从空间上说是词人居处淮安和姬人所居之处的交叉。这些片段画面围绕着端午节的风物、景色、风俗组合在一起，似断实续。在风格上也体现了吴词绵密缜丽的特点，词中多意象而少动作，好像它们中间缺少必要的勾连。并爱用丽字和典故，显得意深而词奥。但是抓住了词人感情的脉络和吴词在结构上的特点，还是可以弄明白的。
（王学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