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沁园春
刘过
万马不嘶，一声寒角，令行柳营①。见秋原如掌，枪刀突出，星驰铁骑，阵势纵横。人在油幢，戎韬总制，羽扇从容裘带轻。君知否，是山西将种②，曾系诗盟。 龙蛇纸上飞腾，看落笔、四筵风雨惊③。便尘沙出塞，封侯万里，印金如斗，未惬平生。拂拭腰间，吹毛剑在，不斩楼兰④心不平。归来晚，听随军鼓吹，已带边声。
〔注〕 ① 柳营：西汉周亚夫治军严明，曾营于细柳（今陕西咸阳西南），后人因称军营为柳营。② 山西将种：古人认为华山以西是出将才之处。《汉书·赵充国辛庆忌传赞》:“秦汉以来，山东出相，山西出将。”③ 杜甫《寄李十二白二十韵》:“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又《饮中八仙歌》:“高谈雄辩惊四筵。” ④ 楼兰：汉时西域城国，在今新疆罗布泊西。昭帝时，楼兰王勾结匈奴，屡杀汉使。元凤四年（前77），傅介子出使楼兰，计杀其王。此指金国贵族统治者。
词题中“张路分”，姓张，担任路分都监的官职，生平不详。路分都监为宋代路一级的军事长官。古代军队常于秋天演习，由长官检阅，故称“秋阅”。这首词记录了张路分举行“秋阅”的壮观场景，描绘了一个擅武善文的抗战派儒将形象，抒发了作者北伐抗金的爱国激情和金瓯一统的强烈愿望。
首三句从听觉上写演习开始前和开始时的景况。“万马”，说明演习规模之大。“万马”而“不嘶”，那么人如衔枚当不言而喻。让人想见军容之整肃，军纪之严明。在如此寂静之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寒角”，显得格外清晰嘹亮。“寒”字，不仅暗应词题之“秋”，也烘托了肃杀气氛。而“寒角”只“一声”，就“令行柳营”，全军立即闻“声”而动，可见这支军队具有一种雷厉风行的战斗作风。
下面从视觉上写演习开始后的情景。“见秋原如掌”四句，从整体上写雄壮阵势。“秋”，明应题面，交代演习的节令。“原”，应“万马”，交代演习地点。“如掌”，应“见”; “秋原”其平“如掌”，故能直视无碍，一目了然。“枪刀突出，星驰铁骑，阵势纵横”，从不同侧面描绘演兵场上的壮观景象：平原上枪林刀丛突现；铁骑奔驰，疾如流星；队形纵横，变化莫测。“人在油幢”三句，由兵而将。“人”，指张路分。这时，他正在油幕军帐之中，“戎韬总制”，按兵法统御万马千军。然而其仪态却是“羽扇从容裘带轻”，表现出一派儒雅之风：手执羽毛大扇，身着轻裘缓带，举止从容不迫。这与演兵场上那种惊心动魄景象和杀声阵阵的气氛恰成反照，既形成了文势上的跌宕，也为下文描写张路分的文才诗情作了过渡。
“君知否”三句开始写张路分的文才诗情。词人用设问踅入，摄人眼目，但又不立即道出，先用“是山西将种”收束上文，指出作答，意谓此乃天生将种，然后才说这位善于治军用兵的统帅“曾系诗盟”，曾参加过诗人的社集。行文顿挫有致，上下映衬，使人物形象愈益丰盈，给人以立体感。
下片换头两句，直承“曾系诗盟”而来。“龙蛇纸上飞腾”，写其诗情之饱满，文思之敏捷，草书时笔势如龙蛇飞舞。这是正面刻画。“看落笔、四筵风雨惊”，写其诗章绝妙，风雨为惊，四座无不倾倒。这是侧面烘托。行文至此，一个文武双全的儒将形象已跃然纸上，然而作者并未收笔，而是直书其人心志。“便尘沙出塞，封侯万里，印金如斗，未惬平生。”这是写其不屑于一己之荣升：冒尘沙出塞征战，纵能异域封侯，赢得如斗大的金印，尚未遂其平生之志。“拂拭腰间，吹毛剑在，不斩楼兰心不平。”腰间利剑，他经常拂拭，要用此剑杀却那占据中原的金国统治者，才能平息心头之恨。这几句前后又恰成反照：前四句从反面着笔，否认了张路分志在封侯晋爵；后三句从正面落墨，肯定了他志在杀敌报国。否认坚决有力，肯定斩钉截铁，将一个在“金瓯半缺”、“神州陆沉”时代的抗战派儒将的磊落胸襟昭示无遗，令人肃然起敬。
最后三句写“秋阅”结束和作者的感受。“归来晚”，说明演习时间之长，亦见词人观看演习兴致之高。“听随军鼓吹，已带边声”，随军乐队演奏之声，在作者听来，似乎已带有边地战场上的那种肃杀之声。这里，“随军鼓吹”之所以幻化为“边声”，正说明词人北伐抗金心情之切，希望及早举兵。
这首词是以塑造一个抗战派儒将形象来表达作者的爱国之情的。其中“不斩楼兰心不平”，既是通篇之巨眼，又是主人公之壮志，同时也正是词人之心声。在艺术上，作者精心提炼具有典型意义的细节入词。如“龙蛇纸上飞腾，看落笔、四筵风雨惊”, “羽扇从容裘带轻”，反映出人物的儒雅风度情趣。“戎韬总制”,“拂拭腰间，吹毛剑在”则突出了人物的将帅豪气。宋词中集中描绘军事场面与刻画军事将领形象的成功之作，并不多见。这首词可谓佼佼者。
（刘 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