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菩萨蛮
洪瑹
断虹远饮横江水，万山紫翠斜阳里。系马短亭西，丹枫明酒旗。 浮生常客路，事逐孤鸿去。又是月黄昏，寒灯人闭门。
洪瑹，宋末人，自号空同词客，有词一卷。清况周颐云：“《空同词》如秋卉娟妍，春蘅鲜翠。”（《蕙风词话》卷二）这首词写客中所见，抒发了羁旅幽思，也具有这样的风格。水口，集镇名，今名水口铺，在安徽来安县南三十里来安水东岸，有大路西通滁州，东连江苏六合，南距长江不远，可见地当水陆交通要道，为征人旅客常经之地。词人途中投宿，即景抒情，写下了这首小词。
起首二句写远景。雨后新晴，一道断虹斜插东南方的长江，在夕阳落照之中，千山万岭，一片紫翠。三四两句转写投宿，兼及近景。短亭者，古时修于官道旁，以供行人休息，大凡五里一短亭，十里一长亭。“系马短亭西”，说明客舍就在此近旁；“丹枫明酒旗”，说明客舍兼营酒店，古代往往如此。短短四句，恍如一幅画卷，它给人最深的印象是色彩绚丽，诗意盎然。词人好像手握一支调色笔，精心点染，于是画面上红黄橙绿青蓝紫的彩虹出现了，紫中带翠的山岭出现了，青旗（酒旗色青，亦称青旆）、红枫也出现了。近人徐珂《历代词选辑评》引况周颐曰：“‘明’字从追琢中来。”真是一语破的。其实岂但“明”字而已，“断虹远饮横江水”中的“饮”字，虽本于宋之问诗“虹饮江皋霁”，也带有“追琢”的痕迹。但不是一提“追琢”，这词便不好。况周颐还说：“词太做，嫌琢；太不做，嫌率。欲求恰如分际，此中消息，正复难言。”（《蕙风词话》卷一）可见他不是一概反对追琢，而是反对“太做”，即追琢过分。若“恰如分际”，这种追琢还是必要的。有此“明”字，青旗、红枫，判然可见，色彩明丽。这番功夫，填词家不可不学。
下阕抒写客中孤独之感。换头二句，谓词人奔走仕途，一事无成。“浮生”语出《庄子·刻意》“其生若浮，其死若休”。李白《春夜宴从弟桃李园序》云：“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词人这里用“浮生”，表示了对仕途的厌倦。“事逐孤鸿去”，语本杜牧《题安州浮云寺楼》诗之“事与孤鸿去”，盖言往事不可追寻，已逝之日月亦不能再返，感慨至深，故亦真挚感人。结尾二句饶有韵味。从时间上看，上阕写夕阳时候，山犹染紫；此云“月黄昏”，则已暮色苍茫了。其上着以“又是”二字，说明词人在外不知度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受尽了千愁万苦。时云暮矣，词人只有点上寒灯，闭门而已。唐人马戴《灞上秋居》诗有句云“寒灯独夜人”，词境似之，然易以“人闭门”三字，则变成有我之境，与李重元《忆王孙·春景》的结句“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有异曲同工之妙。明人杨慎评李词云：“空闭门，望不到也，无聊之极思。”（见《忏花庵本草堂诗余》卷一）黄了翁亦评曰：“末句比兴深远，言有尽而意无穷。”（《蓼园词选》）这些话可以同样拿来评价这首词的结句。
这首词上阕着重写景，下阕着重抒情，符合一般小令的结构规律。但前后对比，有明显的映照作用：开始时词人远望断虹饮水、斜日含山，心情比较舒畅；结尾时闭门深坐，一灯荧然，自然产生抑塞无聊之感。因此在整个词中，词人的感情是有发展变化的，非平铺直叙的作品所能比拟。
（徐培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