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江城子(二首)
和凝
竹里风生月上门。理秦筝,对云屏。轻拨朱弦,恐乱马嘶声。含恨含娇独自语:今夜约,太迟生!
斗转星移玉漏频。已三更,对栖莺。历历花间,似有马蹄声。含笑整衣开绣户,斜敛手,下阶迎。
以长于写短歌艳词而被称为“曲子相公”的和凝,共写有《江城子》五首。五首词,内容相连续,以一位女性为主角,叙述她与情人约会在夜间相见的整个过程,从第一首的“排红烛,待潘郎”,直写到第五首的“天已明”, “期后会”。上面是这一组词的第二、第三首,摄取的是这次约会的中间一段,也是情节有转折、感情有起伏的一段。所写时间是从月上中天到夜已三更,所写情事是所约之人起初迟迟未来,最后终于到来。
两首词的前一首由写景入手。起句的上半“竹里风生”,写从竹丛中传来的风声,是所闻;下半“月上门”,写门户上映射的月光,是所见。而风声之由户外进入耳中,暗示人已静;写月亮升高照到门上,点明夜已深。这样,词的一开头就给人以夜深人静之感。接下来的四句则从户外写到户内,从景色写到人物,从人物的动作展现其期待之状、烦闷之情。“理秦筝,对云屏”两句,写词中的女主角在倾听风声、凝望月色之际,一心等待情人到来而迟迟不见其来,既焦急,又无聊,只有面对云屏、试调秦筝来打发时间,排遣愁闷。赵师秀在《约客》诗中所写的“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与此情事相似。但赵诗写的只是一般朋友的约会;这两句词写男女间的约会,等待的一方又是多情善感的女性,其心理当然更加复杂,更加微妙。下面“轻拨朱弦,恐乱马嘶声”两句,就进而揭示词中人的内心活动。况周颐《餐樱庑词话》称赞这两句“熨帖入微,似乎人人意中所有,却未经前人道过,写出柔情蜜意,真质而不涉尖纤”。在整首词中,这两句确是值得着重拈出的传神入妙之笔,确是细腻而真切地写出了一位少女的“柔情蜜意”。结拍“含恨含娇独自语:今夜约,太迟生”三句,则以独白方式表达了其人的怨情,使人如闻其喃喃自语之声,如见其怨恨娇憨之态。
后一首紧承前一首。起两句从时间的推移下笔,写斗转星移,玉漏频催,已由“月上门”到三更天了。第三句“对栖莺”,则把词笔再转向这位词中的女主角。这一句与前首“对云屏”一句遥相呼应,说明词中人的视线已由一面云母屏风移到业已栖息的黄莺。当她独对云屏时,其孤寂无聊之状是可以想见的;这时,她已独坐到三更,其对栖莺而触发的情思也是可以推知的。她会由夜莺都已栖息联想到自己还不能与所期待的“潘郎”相会,而有感于人不如鸟。她的遐思可以是无边无际的,她的怨情也看似无穷无尽。但下面“历历花间,似有马蹄声”两句,却一下子打破了静夜的沉闷空气,扫去了她心头的重重愁云,成为全词的起伏、转折之点。这两句与前首“轻拨朱弦,恐乱马嘶声”两句遥相扣合,说明她在“理秦筝,对云屏”之际固然在倾听着马声,到夜已三更、愁对栖莺时还是在倾听着马声。此刻,从花间小路上似乎分明传来了她一直盼望的声音。最后“含笑整衣开绣户,斜敛手,下阶迎”三句就急转直下,以欣喜开户,下阶相迎结束了大半夜的盼望和等待。这结拍三句与前首结拍三句形成对比,把词中人感情的变化,把词中人忽恨忽笑、先愁后喜的神态写活了。
上面这两首词,不仅所写内容紧相衔接,在谋篇上也有意识地在同一位置用同样字眼,以使其前后照应,两相绾合。前首的“对云屏”与后首的“对栖莺”同是第三句,同用一个“对”字起句。前首的“恐乱马嘶声”与后首的“似有马蹄声”同是第五句,同用“声”字作韵脚。前首的“含恨”与后首的“含笑”同用在歇拍三句之首,一恨一笑成对照,却同用一个“含”字。这些安排,具见作者匠心,使前、后首所述情事衔接更紧密,对照更鲜明。
(陈邦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