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水龙吟
张炎
仙人掌上芙蓉，涓涓犹滴金盘露。轻装照水，纤裳玉立，飘飘似舞。几度销凝，满湖烟月，一汀鸥鹭。记小舟夜悄，波明香远，浑不见、花开处。 应是浣纱人妒。褪红衣、被谁轻误？闲情淡雅，冶姿清润，凭娇待语。隔浦相逢，偶然倾盖，似传心素。怕湘皋珮解，绿云十里，卷西风去。
长调咏物，总要先有整体的布局安排。怎样总写，怎样分写，怎样虚写，怎样实写；或探先一步，或追叙一笔，或补写过去，或预想未来，手法甚多，须先来个总的规划，才好下笔。张炎此词咏白莲，用《水龙吟》长调，在一百零二字中，分合变化，颇有些手法可以汲取。
一起五句，是对白莲作总体的概括描写。先用汉武帝承露盘的故事，把莲花比作仙人掌上的芙蓉，想象它还滴着金盘的玉露。这两句自然不算特别新奇，因为周密在咏白莲的词中，也有“擎露盘深，忆君清夜，暗倾铅水”之句，但作为一个冒头，这样落笔，还是能把莲花的整体精神摄起的。跟着三句便进一步作具体勾画：“轻装”“纤裳”，写它的形质；“照水”“玉立”，描它的姿态；接以“飘飘似舞”，便使莲花的形象突现眼前。
整体描画以后，随即换了角度，从词人自己身上落笔。“销凝”是徘徊凝望之意。他说自己也曾几回在满湖烟月和一汀鸥鹭之中，徘徊着，凝望着，为的是要充分领略这诗的环境中那白莲的雅韵。他还记得，在那悄然静夜之中，乘着一叶小舟，飘泊湖上。可是，眼前看到的只是淡白的湖光，鼻中闻到的只有远送的香气，那莲花却混在波明月白之中了不可见。这样来写照白莲之白，真是出神入化。
这几笔写得轻灵动荡，化实为虚，很能撩起人的遐思玄想。那莲花，似有如无，似无还有。那湖水，那烟月，那小舟，那鸥鹭，组成一幅充满诗情的图画；那波光，那暗香，那叶影，也分明闪烁着莲花的神魂，然而莲花，你却捉摸不着。
上面已是一片迷离，到了换头三句，还不肯就此卸脱，仍然使用猜测想象：大抵是浣纱人（西施）妒忌你太美丽了，让你把红衣裳换了下来，只给穿一件素白的罗衫。以为这么一来，便消减您那动人的魅力。这样便轻轻把题目的“白”字反挑出来，手法实在高明。
再接下去，白莲的姿态陡然呈现。这时候，词人已经和它正面相对了。“闲情淡雅”三句，推出一串特写镜头，同上阕作了强烈的对比。“淡雅”是写白莲的神魂，“清润”是说白莲的姿态；“凭娇待语”用李白《渌水曲》“荷花娇欲语”，它似乎忽然发现了“几度”为之“销凝”的词人，好像要开口向他诉说心事。无怪陈廷焯谓其“若讽若惜，如怨如慕”（《云韶集》）了。
下面再补足一笔。“隔浦”出自白居易的《隔浦莲曲》:“隔浦爱红莲，昨日看犹在。”“倾盖”借用《孔丛子》“倾盖而语”的成语，恰好和“翠盖”相关。“心素”即心事。这三句只是把上面意思说足说透，别无太多深意。
写到此处，眼前要说的都说了，于是到了结拍，便从眼前荡开，想到未来。“湘皋珮解”用了个典故：传说郑交甫在汉皋遇见两个女子，身上都挂着玉珮，交甫上前求她们相赠，女子把玉珮解下给他。走了数十步，玉珮忽然不见，连两个女子都消失了。据说她们都是江水女神。这里的“珮解”是比喻莲花落瓣。意思是说，只怕不久西风吹来，花瓣纷纷飘落，有如江妃解珮。那时，徒然剩下“绿云十里”（指荷叶）在西风中飞卷罢了。句中着一“怕”字，是预想，是悼惜，又是无可奈何。这样结束，自是不尽之尽——话虽完了，又似是还没有完。
整首词，有总写，有分写，有远写，有近写，有正写，有侧写，章法颇可玩味。其中的“小舟夜悄”一段，迷离惝怳；“浣纱人妒”三句，想象幽奇；“凭娇待语”“似传心素”，则人花合咏，也都显出作者的匠心。
（刘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