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菩萨蛮

李珣

回塘风起波纹细，刺桐花里门斜闭。残日照平芜，双双飞鹧鸪。 征帆何处客？相见还相隔。不语欲魂销，望中烟水遥。

这是一首写少女春情萌动的词。虽然它出于“花间派”词人李珣之手，但冲破了“宫体”“娼风”、秾艳香软的“花间词”的樊篱，犹如“一枝红杏出墙来”，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觉。

乍一看来，上片纯是景语。但仔细品味，可见景语中蕴藏着情语，活现出少女春情萌动中那一瞬间的心态。词人写景语，借鉴了中国画中散点透视的章法，以游移挪换的视点组成一个个由静而动的画面，折现出那情窦初开的少女心灵深处的点点闪光。词人先将视点投向水面之景：“回塘风起波纹细。”春风乍起，将幽静的塘面吹起一片片涟漪。这涟漪荡漾的水面之景，暗喻着少女的心灵深处荡起了感情的浪花。接着，将视点转向岸上之景：“刺桐花里门斜闭。”“刺桐”，是生长在南方的一种落叶乔木，春间花开，令人赏心悦目。“门斜闭”，是指刺桐花簇拥中的少女所居之屋门半开半闭。这句是写景，又是写情。花开门闭的景物，象征着情窦刚启的少女那微妙的心态，象征着少女含苞欲放的爱情之花。为什么这样说呢？这是因为在李珣的词中，时常以刺桐花联系着少男少女的暗里赠情。比如他的《南乡子》词：“相见处，晚晴天，刺桐花下越台前。暗里回眸深属意，遗双翠。骑象背人先过水。”写一位天真无邪的少女，在越王台前、刺桐花下，向一位少男暗通情意。这首《南乡子》可以与本首《菩萨蛮》相互印证，从中看到词人在此写刺桐花的象征意义。上片的后二句中更是视角多变：“残日照平芜，双双飞鹧鸪。”无论是西天的残日与平旷的原野，还是鹧鸪的双飞与双落，都是由仰视到俯视的迭换，而视点的迭换则象征着少女心灵深处春情波澜的起伏。陈廷焯谓“‘残日照平芜’五字精绝秀绝”（《白雨斋词评》），不仅生动地状写出一幅春日黄昏的图景，而且以夕阳将落引申出时不可失，以及须珍惜青春年华、珍惜初恋之情的深意。“双双飞鹧鸪”，是古典诗词中常见的象征爱情和美的意象。描写双飞双落的鹧鸪，将少女朦胧中的春情形象化、具体化了。由此可见，上片紧紧扣合着春情刚刚萌动的少女的特定身份，用委婉含蓄的手法暗示少女的心态，情语深深地隐藏在景语之中。

下片多写情语，而且是情语带出了景语。这是因为有一个过客的形象跃入了这位少女的眼帘，犹如一石激起了她心中的千层浪，引发了这位少女心中爱情的喷吐。原来，这位若有所思、若有所求的少女，情不自主地登上堤岸，注目于烟波浩渺的江面。蓦然间，她看到一艘征帆高扬的客船上，站着一位姣好的少年郎，不禁神驰心往。然而，一在岸上，一在船上，“相见还相隔”。“相隔”，兼指这对少男少女的人相隔与心相隔。尽管这位豆蔻年华的少女一见钟情，但她很可能是单相思，她倾吐爱情的言语很难传送到客船上少年郎的耳中。这位少女热切地期待着与少年郎相见相亲，但偏偏是水陆相隔，而且客船扬帆远去，也许使自己与那个少年郎永远失去了相见相亲的机会，这便造成了她的苦闷：“不语欲魂销。”“魂销”，即“销魂”，这里是形容少女失望时悲伤的情状。“魂销”二字是“词眼”，既点明了少女心中爱情喷吐的高峰，又揭示了全词的主旨：写少女初恋失意的苦闷。然而，她求爱的愿望并没有在机会失去中熄灭，而是在苦闷中燃烧：“望中烟水遥。”这位少女魂系客船，目送着远去的白帆消失在浩渺烟波之中。以遥望中的少女形象收束全词，既拓宽了词中所写的少女春情的时间与空间，又拓宽了读者思索的天地。

这首词以善于捕捉少女心灵深处微妙的感情见长。词人将少女春情萌动时的心理变化刻画得惟妙惟肖，而且层次分明。上片写少女春情萌动的瞬间，下片写少女春情的勃发和长久的相思。上片为景语，下片多是情语，景语清丽可喜，情语缠绵动人。而且景语中含有情语，情语中间有景语，景语、情语浑融一体，构成了纯真、优美的词境。

（陈书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