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菩萨蛮

李煜

铜簧韵脆锵寒竹，新声慢奏移纤玉。眼色暗相钩，秋波横欲流。 雨云深绣户，未便谐衷素。宴罢又成空，梦迷春雨中。

这是一首恋情词，说具体点，即抒写一种精神恋爱（《红楼梦》作者所谓“意淫”）的感情体验。近人多以为为小周后作，细玩词意，恐未必然。

从前两句看，女方是位乐伎。她正款移玉指，吹奏笙箫，奏出的是一支新谱乐曲，乐声清脆妙曼。首句乃“铜簧韵脆，寒竹声锵”之紧缩句。笙这种乐器，编竹管列置瓠中，施铜簧于管底，故云。不说笙而代以“铜簧寒竹”，不说指而代以“纤玉”，这种宁用有美感的字面而不取较普通的名词的做法，是继承了温词的作风。这位女子娴于笙乐，她的吹奏却是心不在焉的，因为同一时刻，她已与相悦的男子眉目传情了。“眼色暗相钩，秋波横欲流”，这种以眼风谈情说爱的方式，既是由于“众中不敢分明语”的特定环境制约的结果，又由于心有灵犀的青年男女“眉毛会说话，眼睛会唱歌”的缘故。所以片刻之间，双方即心许目成。虽不免有些不能畅所欲言的苦痛，又别有一番“意淫”的乐趣。这是《楚辞·九歌·少司命》“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的境界。

不知是双方身份的差距太大，还是别的外在的间阻，彼此无由接近，致使男方有“雨云深绣户，未便谐衷素”之恨。（“未便”一作“来便”，与后文“宴罢又成空”扞格难通。）宴会之后，双方更无缘私下接触，回思“昨夜星辰昨夜风”，使人有宴罢成空之叹，怃然神伤。词的结句“梦迷春雨中”，为主人公的企盼与神伤创造了一个抒情气氛甚浓的环境。它显然受到李商隐“一春梦雨常飘瓦”名句之启发，不仅渲染着相思气氛，而且由于高唐神女的故事赋予“梦雨”以爱情的暗示，使词句带有比兴象征意味，读者从中可以体会到主人公殷切的爱的期待，与这种期待的飘忽渺茫。

其实，这里整个的词境都接近李商隐《无题》诗的某些意境。上片所写，近乎“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下片所写，又近乎“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向来论者于李后主词多看到其独创的一面，至于其继承关系则较少谈到，从这首词，我们大体可以看到晚唐李诗温词的某些影响。

（周啸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