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菩萨蛮

李师中

子规啼破城楼月，画船晓载笙歌发。两岸荔枝红，万家烟雨中。 佳人相对泣，泪下罗衣湿。从此信音稀，岭南无雁飞。

李师中在宋仁宗朝曾为广南西路提点刑狱，宋范公偁《过庭录》说他“帅桂罢归，一词题别”，可见此词作于卸任之时。唐宋词中写岭南生活的作品不多，除《花间集》中欧阳炯、李珣的几首《南乡子》外，当推此阕写得较好。全词景色清丽，感情深挚，在意境上似比欧、李词更为深远。

词为“题别”而作，通篇围绕一个“别”字做文章。上阕起句写临别前情景。词人将要离开广西了，黎明之前子规鸟就不住地啼鸣，把他从梦中唤醒。他举头看看窗外，一弯残月高挂西天，好像是被子规啼破了似的。这一句至少有四层意思：第一写早起之景；第二点临别之时（子规鸣于农历三月）；第三写归去之思（相传子规鸣声似“不如归去”）；第四抒离别之情（古代以月圆状团聚，以月破状分离）。乍看上去，出语自然；细细吟味，含意无穷，洵为人工天籁。第二句写词人乘着华丽的官船将要出发，虽为写实，但实中带虚，所谓“晓载笙歌”者，乃是以“笙歌”兼指吹奏笙歌的乐妓也，用语甚美，耐人寻味。三、四两句尤为入妙。画船在清澈的江中容与而行，只见两岸荔枝，娇红欲滴；蒙蒙烟雨，笼罩万家。这完全是画境，同时也是诗境，读之令人陶醉。李珣的《南乡子》也写过乘船，也写过荔枝，云：“避暑信船轻浪里，游戏，夹岸荔枝红蘸水。”但比起此词，尚嫌浅狭而轻俏。像这样色彩艳丽、意境阔大而又迷蒙的名句，在唐宋词中似不可多得。

过片二句写别情。佳人，谓画船中乐妓。这里不仅补足“笙歌”一词之意，而且进一步发抒离思。一位清正的地方官将要离任了，佳人们无法挽留，与词人相对而泣，滚滚热泪，湿透罗衣。这种告别场面，柳永的《雨霖铃》中也写过：“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柳词写得含蓄，让人物尽量控制自己的情感，把泪水吞进腹中。这里则让佳人们把惜别的泪水倾泻出来。写法不同，而离情则一。

结尾二句，系预想别后情景，对不可能继续通信表示担心。“岭南无雁飞”，据陆佃《埤雅》云，雁飞不过衡阳，因南地极燠。广西在岭南，故鸿雁更难飞到。此处运用鸿雁传书的典故，符合当地特点，显得十分妥帖。在古代诗歌中，一般是未曾言别，先盼书来；这里恰恰相反，未曾言别，先说无书，在写法上可算是个创新。但就意境而言，这个结尾则不如上阕那样优美，其失在于质直，于曲则可，词似不宜。

此词精于炼字，工于炼意。首句“子规啼破城楼月”中的“破”字当从锻炼中得来。子规、城楼、月，本是三个互不相干的概念，然着一“破”字，遂连成一体，形成浑一的境界。被人称为“谢蝴蝶”的宋代词人谢逸曾在《玉楼春》中写过一联：“杜鹃飞破草间烟，蛱蝶惹残花底雾。”深受明人沈际飞推崇，说是“‘飞破’、‘惹残’，极推敲之致”。其实那个“破”字，主要表现了清晰感和动态美，在艺术的提炼和概括方面，则不如这个“破”字。

（徐培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