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黄金缕

司马槱

妾本钱塘江上住，花落花开，不管流年度。燕子衔将春色去，纱窗几阵黄梅雨。 斜插犀梳云半吐，檀板轻敲，唱彻黄金缕。望断行云无觅处，梦回明月生南浦。

宋代的五七言诗中，很少写到爱情。而司马槱当时却以艳体诗闻名。可是，从他流传下来的诗来看，说到措词婉约、缠绵悱恻，又远不及他这传奇式的小词了。

据张耒《柯山集》载，司马制举中第，调关中第一幕官，行次里中，一日昼寐，恍惚间见一美妇人，衣裳甚古，入帘执板歌唱此词的上半阕，歌罢而去。司马因续成此曲。而何薳《春渚纪闻》则谓下半阕为秦观所续，并纪有一段神怪故事，说司马后为杭州幕官，其官舍后乃唐（应为南朝齐）名妓苏小小之墓，所梦的美妇人即苏小小。元人杨朝英《阳春白雪》竟据此以全首为苏小小作。其实，无论是司马故弄狡狯，假托本事，还是真有所梦，此词的著作权还是要归于他本人的。

上片是梦中女子所歌，故以女子口吻出之。首句“妾本钱塘江上住”，写女子自道所居，看似平平，实在颇堪玩味。北宋时杭州已是繁华都会，多酒楼妓馆，朝歌暮弦，摇荡心目。句中已暗示这位女子的身份。紧接“花落”二语，已含深怨。岁岁芳春，花开花落，更惋伤那美好的华年如水般流逝。这本是旧诗词中的常语，可是这里加上“不管”二字，所感尤大。等闲开落，何其无情，全不管人们的伤春心事，那就更加深了身世的悲感了。这位家在钱塘江上住的女郎，也许是司马旧日的情侣，作者托诸梦寐，以寄相思相别之情。前三句写一位风尘女子，感年光易逝，世事无常，想必也厌倦了歌妓生涯，而又苦于无法从中摆脱出来吧。“燕子衔将春色去，纱窗几阵黄梅雨。”写残春风物，补足“流年度”之意。燕子衔着沾满落花的香泥筑巢，仿佛也把美好的春光都衔去了。“衔”字语意双关，有很强的表现力。燕子归来，行人未返，又正是恼人的黄梅时节，不时听到几阵敲窗的雨声，楼中人孤独的情怀可想而知了。黄梅雨，是江南暮春的景物，蒙蒙一片，日夜飘洒，恰与在纱窗下凝思的歌女凄苦的内心世界相称。

下片写词人追忆“梦中”情景，实际上是写对远别的情人刻骨的相思。俞陛云《宋词选释》评为“琢句工妍，传情凄婉”，但又认为是“代女子着想”，则似误解作者本意。“斜插”句，描写歌女的发式：半圆形的犀角梳子，斜插在鬓云边，仿佛明月从乌云中半吐出来。句意与毛熙震《浣溪沙》词“象梳欹鬓月生云”同。女子的装饰，给词人留下很深的印象。她轻轻地敲着檀板按拍，唱一曲幽怨的《黄金缕》。《春渚纪闻》载，梦中女子歌“妾本”五句，司马爱其词，因询曲名，女子答是《黄金缕》。《黄金缕》，即《蝶恋花》调的别名，以冯延巳《蝶恋花》词中有“杨柳风轻，展尽黄金缕”而得名。又，唐代有流行歌曲《金缕衣》，当时名妓杜秋娘曾经唱过它：“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须惜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花，象征着青春，象征着欢爱。歌曲的主题是劝人及时行乐，不要辜负了大好时光。梦中女子唱《黄金缕》，大概也是这个用意吧。联系起上片“花落”二语，益见其怨恨之深。情人远别，负却华年，花谢春归，怎能不满怀幽怨！

“望断行云无觅处，梦回明月生南浦。”全词至此，作一大顿挫。写词人梦醒后的感怀。“行云”，用巫山神女“旦为朝云，暮为行雨”的典故，暗示女子的歌妓身份，也写她的行踪飘流不定，难以寻觅。“南浦”，语见江淹《别赋》“送君南浦，伤如之何”，因用为离别之典。两句写梦回之后，女子的芳踪已杳，只见到明月在南浦上悄悄升起。这里的“梦回”，也意味着前尘如梦，那一段恋爱生活再也不可复得了。《云斋广录》载，司马槱后来经过钱塘，因忆梦中之事，写了一首《河传》词，中有句云：“芳草梦惊，人忆高唐惆怅。感离愁，甚情况。……人去雁回，千里风云相望。倚江楼，倍凄怆。”也可以作本词的补充说明吧。

（陈永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