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鹧鸪天
吴文英
池上红衣伴倚栏，栖鸦常带夕阳还。殷云度雨疏桐落，明月生凉宝扇闲。 乡梦窄，水天宽。小窗愁黛淡秋山。吴鸿好为传归信，杨柳阊门屋数间。
化度寺在杭州西部江涨桥附近，这首词是作者在杭州思念苏州家人之作。与此词同属《梦窗丁稿》的《夜行船·寓化度寺》，次序紧接，似为同时之作。那首词表示在杭州思念苏州姬妾颇明显，这首词内容也相近。
词的写作地点在化度寺，景物描写兼及苏州；写作季节在初秋，时间则有黄昏，有夜晚，有白天。全词以写景为主，时、事、情都在写景中表达。
起句“池上红衣伴倚栏，栖鸦常带夕阳还”，写作者在池边独倚栏杆，无人与共，作伴的只有像穿着红衣的莲花；在栏杆边消磨到黄昏，看到的也只有背上似乎带着夕阳余晖的归鸦回来栖宿，鸦带日色，得自王昌龄《长信秋词》:“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这是在化度寺午后到傍晚所见的情景，像两幅画，表的是孤寂之情。“殷云度雨疏桐落，明月生凉宝扇闲。”浓云生时，雨脚斜度，稀疏的桐叶继续飞落，有点萧索；但雨后气温降低，天色更清，明月继续出现在上空，凉气随之而生，宝扇可以不用，又美得可爱，凉得可爱。“度”字、“疏”字写秋雨与梧桐的形态，很妥帖；“生”字把“凉”归功于“月”，使月色倍觉宜人；这两句写寺中夜晚下雨与月明时的情景，又像两幅画。上两句不用对偶，这两句用对偶，笔调皆疏淡幽秀，引人入胜。
化度寺近水，当时自杭州至苏州，也多是走水路，下片接写“乡梦窄，水天宽”。“窄”字写梦，也是文英匠心提炼、喜欢运用的字，《莺啼序》不是也有“春宽梦窄”之句么？“窄”表短促，与水天“宽”对照，以见天长、水远而梦短的惆怅。心情全在感事感物的“宽”“窄”中透露。“小窗愁黛淡秋山”，写倚窗看到的远山的景致。它既是一幅画，也表惆怅之情。山是“秋山”，所以“黛”色浅淡；山本无“愁”，从愁人眼中看去，似乎其浅淡的暗绿色也不免带着愁态。正是“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远山似眉，由景又联想到思念的人。这一句又暗用卓文君“眉际若望远山”之典，由写景过渡到怀人。“吴鸿好为传归信”，看到天上鸿雁，盼望它是从作者久居而当作家乡的“吴”地飞来的；离家已久，怀人情切，因而盼望它能代传“归信”。这简直像是直接的呼告之辞，其实只是心中的盘算而已。“归信”传到哪里呢？“杨柳阊门屋数间”，是苏州城西阊门外，秋柳萧疏、几间平屋的地方。这环境虽极平凡，却富有幽雅的画意，它又是作者感情眷念之所在，更像一幅出自高手的水墨画，淡淡数笔，寓情于景，用司空图《诗品》中的话来形容，不是近于“绿林野屋，落日气清”，或“玉壶买春，赏雨茅屋”，而是近于化境的“神出古异，淡不可收”了。
这首词用六幅秀淡的画面组成，时间不限一日，画面分属两地，最后一幅画笔最淡而神韵最高，因而它包含更深远的情味。
（陈祥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