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鹧鸪天

范成大

休舞银貂小契丹，满堂宾客尽关山。从今袅袅盈盈处，谁复端端正正看。 模泪易，写愁难，潇湘江上竹枝斑。碧云日暮无书寄，寥落烟中一雁寒。

此词乃别筵所作，当作于淳熙二年（1175）正月离桂林赴成都任时。据《范成大年谱》，成大任职各地离任时能见“寒”“雁”只徽州、桂林二处。徽州为司户参军，难当“满堂宾客”盛筵，联系“潇湘”，当以桂林为是。两年前，范成大以广西经略安抚使来此兼任知府，与僚属、幕士关系甚洽，离别时，他们一再为之饯行，一直送到湖南地界。《鹧鸪天》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写的。

筵席前歌舞正欢，此时又奏起了“番乐”，跳起了“番舞”。“小契丹”是少数民族的歌舞。作者另有《次韵宗伟阅番乐》诗是这样描写的：“绣靴画鼓留花住，剩舞春风小契丹。”跳这种舞大概是着胡装的，“银貂”，白色的貂裘，与“绣靴”当皆为异族装束。应当说，如此歌舞是很能助兴的，但是，对于别意缠绵的人又往往会起相反的刺激，所以此词起句即是“休舞银貂小契丹”。如此起笔，我们可以想见：宴会上的歌舞已进行较长时间了，作者一直在克制自己，此时实在忍耐不住了，央求“休舞”。不仅自己，大家都忍受不了：“满堂宾客尽关山。”“宾客”，指送别的僚属、幕士们。“尽关山”，即为“尽是他乡之客”的意思（《滕王阁序》:“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据孔凡礼《范成大年谱》考证，这些幕士、官佐基本上都不是本地人，不少又是江浙一带的。他们之间的离愁别绪会是相互加强的，这个别筵真是太叫人惆怅了啊。“从今袅袅盈盈处，谁复端端正正看。”“袅袅盈盈”，形容舞姿、舞容的摇曳美好。这两句意思是：从今以后，谁还能认真欣赏这美妙的歌舞呢。这进一步写出了他们的惆怅，也写出了他们之间深厚的友情，朋友分别，也大有柳七郎那种“应是良辰好景虚设”的感喟。细味这两句，还可以体会出作者对歌女也是怀着深深惜别之意的：目前的轻歌曼舞，以后谁还能看到呢。这样的情意在下片表现得更明显。

“模泪易，写愁难，潇湘江上竹枝斑。”“模”、“写”互文义同。这里意思是：表现流泪是容易的，把愁充分地表现出来就不容易了；潇湘江上的斑竹枝，人们容易看到上面斑斑泪痕，这泪痕所表示的内心无比痛苦，就不是那么容易了解了。刘禹锡的《潇湘神》写道：“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这里用湘妃泪洒斑竹典故，表现了离别时难以言说的痛苦。用这个典故，也切合将来的行程，预示舟行潇湘时也会有这样的相思之苦。“碧云日暮无书寄，寥落烟中一雁寒。”这还是写别后的相思。“碧云日暮”化用江淹《拟休上人怨别》:“日暮碧云合，佳人殊未来。”这两句是说，日后我在寂寞的旅途中想念你们而得不到你们的书信，大概只能空对那横空的孤雁了。最后一句亦兴亦比，很有意境：途中景况的苍茫、清寒，正映见心境的迷惘、冷寂；“一雁”，既表示来书的渺茫，又比喻自己的形单影只。真是“模泪易，写愁难”，作者下片写愁并不直写愁的情状如何如何，而是通过典故、景象去暗示、去渲染，调动读者的想象力，这个“愁”就变得具体可感了。这不是避难从易，而是因难见巧。

词写别情，从歌舞场面的感触和旅途景况的拟想中见出，很耐涵咏。与“宾客”分袂的怅惘中又糅合了对歌女的柔情，文字精美，音节谐婉，体现了这首词的婉约风格。这些，大抵是读此词时应注意的地方。

（汤华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