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鱼美人
敦煌曲子词
东风吹绽海棠开，香榭满楼台，香和红艳一堆堆。又被美人和枝折，坠金钗。
敦煌发现的曲子词，系唐五代人手抄，具有极高的史料价值。例如这首《鱼美人》，就为我们了解词的原始风貌及其发展演变提供了一份珍贵的材料。但是，也正由于是出自民间的写本，故文字上舛讹颇多，这又给我们阅读和欣赏带来了诸多不便。在这方面，我们的前辈已为后来者做了许多有益的工作，特别是郭沫若与任二北两位先生，他们曾分别对这首词作考订，提出过一些精当的见解。例如，词牌所谓的“鱼美人”，实则为“虞美人”之误，看来此词所表现的形态，当为《虞美人》词形成、演变过程中最早的一体。这就纠正了前人认为《虞美人》词创自李煜的传统看法。又如，他们还指出“香榭”应作“香麝”，对于疏通词意也起了关键性的作用。但郭、任两家对这首词的作者、疏解、评价等许多问题，看法时而相左，有些地方甚至是针锋相对的。如任二北认为此词之创作应“出于乐工歌妓之手”，而郭沫若则疑为五代欧阳炯所作。任氏以为此词“重沓矛盾，并无文理，虽勉为改易讹别，仍难救药”，而郭却认为这是一首“绝妙好词”。两家看法如此悬殊，归根结底是属于对词意理解上的分歧。
“东风吹绽海棠开”，词意清楚，了无歧见。下面一句，任、郭均证“榭”为“麝”。但任释“香麝”为海棠，而郭则释为看花的妇女们。按任说，二句即解作“东风吹开了海棠花，花香满楼台”。而按郭说，则为“东风吹开了海棠花，赏花的妇女们站满楼台”。后者的意境远胜前者。且海棠本无香，以海棠释香麝终觉牵强。李白诗：“风吹柳花满店香。”柳花无香，此处着一“香”字，乃指“吴姬压酒”之酒香。任说“唐五代人海棠之咏，皆色香兼至”，恐亦多“风吹柳花”之类。而香麝与佳人的关系，则是极密切的。《晋书·石崇传》:“尽出其婢妾数十人以示之，皆蕴兰麝。”敦煌词《竹枝子》云：“颜容二八小娘，满头珠翠影争光，百步惟闻兰麝香。”故香麝可以代指佳人。下句“香和红艳一堆堆”，香指人，红艳指花，人簇花，花拥人，真是一幅优美的图画。下句“和枝折”，即为“连枝折”。末句“坠金钗”，有人解作因折花而坠落金钗，似欠妥。蒋礼鸿《敦煌词校议》认为“坠”字应与“缀”通，是同音假借。这样说词意就通顺了。
平心而论，这首词写得春意盎然，颇有情致，从意境上看，说它是一首“绝妙好词”并不过分。但是也应看到，这首词在遣词用语方面确也比较粗糙，如首句，“绽”与“开”意有重复，着一“绽”字意思已足，加一“开”字实有凑音节之嫌。再如“香和红艳一堆堆”，总觉得太俗了一些。因此，郭沫若认为“必出于名人之手无疑”，并把它推断为欧阳炯之作，理由是不充分的。殊不知造境佳妙而遣词粗糙，正是民间词的一个特点。
（陈允吉 胡中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