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鱼游春水

张元幹

芳洲生蘋芷，宿雨收晴浮暖翠。烟光如洗，几片花飞点泪。清镜空余白发添，新恨谁传红绫寄①。溪涨岸痕，浪吞沙尾。 老去情怀易醉。十二阑干慵遍倚。双凫②人惯风流，功名万里。梦想浓妆碧云边，目断孤帆夕阳里。何时送客，更临春水。

〔注〕 ① 红绫寄：以软红绢聚泪相寄。宋张君房《丽情集·寄泪》条说：“灼灼锦城官中奴，御史裴质善之。裴召还，灼灼每遣人以软红绢聚红泪为寄。”② 双凫：《后汉书·王乔传》云：乔有神术，明帝时为尚书郎，后出为叶县令。每月朔望，常自县诣台朝帝。帝怪其来速而不见车骑，乃令太史伺望之。太史言其临至，辄有双凫从东南来。于是候凫至，举网捕之，但得一舃，原来是王乔为尚书郎时皇帝赐给他的一只鞋子。双凫，原来代指地方官员，这里喻作者的友人。

毛晋《芦川词跋》说：“人称其长于悲愤，及读《花庵》《草堂》所选，又极妩秀之致。”这首送别词，始于触景生情，后复缘情布景，节节转换，秾丽周密，委婉曲折地表达了作者悲愤之情与送别之意，在写作上自有特色，为其妩秀佳作之一。

大凡送别之作，多托离杯以将意，写时景以抒怀，这首词也是如此。词的开头四句，描写送别时所见的春江景色以及由此所引起的凄苦感情。“芳洲”二句是说，一场夜雨过后，碧空如洗，长满蘋芷的小洲上，乳白色的晨雾在翠绿的芳草上面轻轻浮动。在这里，作者不仅描绘出送别时展现在眼前的春光晨色，点出了送别的时间，还化用白居易“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赋得古原草送别》）诗意，暗示这无边无际、给人带来暖意的芳草，逗起了作者无限惜别之意。“暖翠”二字尤其精妙，它从感觉方面把夜雨过后春江两岸景色所富有的诗情画意，生动而形象地描写出来了。而“烟光如洗”二句，承上启下，进一步描写出江天晓景。其中前一句写“烟”，着一“洗”字，见出天空无比净洁的境界，缴足了“宿雨收晴”之意；后一句写花，写一场春雨过后，鲜花盛开，时而有几片花瓣随风飞舞，犹如那点点泪珠，洒落地上。“点泪”二字用拟人手法，寓主观于客观，融别情于春色，不仅烘托出送别的凄清气氛，也为下面的抒情做好了铺垫。“清镜”二句，紧承“飞花点泪”，即景抒情，折入对年华虚度、功业无成的忧伤心情的抒写。“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离骚》）和屈原一样，作者有感于日月如梭，时不我与，明镜新添白发，容颜日渐衰老，然而抗金报国的宏愿却无法实现，内心充满忧伤。一个“空”字，就把作者壮志难酬、老而无成的悲愤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了。词人本来是把恢复中原故土的希望寄托在皇帝身上的，但“天意从来高难问”（《贺新郎·送胡邦衡待制赴新州》），皇帝高高在上，出尔反尔，其意图令人难以捉摸。更使人难以理解的是他竟重用主和派，排斥抗金志士。“新恨”句化用锦城官妓灼灼寄泪的典故，说明近来生活越来越寂寞，甚至于连一掬同情眼泪也无人相寄，使人“新恨”无穷，更倾诉了世无知己的悲哀。“溪涨”二句复缘情布景，进一步写雨后江天景色。“溪涨岸痕”，写春水之大；“浪吞沙尾”，写波浪之高。一“涨”一“吞”，不仅生动地再现了雨后春江波涛汹涌的情景，同时又借物遣怀，暗寓了自己同此高涨的自伤与伤别的心情。在这里，情与景合而为一，水乳交融，已经达到了浑然莫辨的境地。

过片再次即景抒情。“老去情怀”二句，暗点送别的地点——江楼，以回应开头，同时又形象地刻画出词人内心无限的悲苦。一个“易醉”，一个“慵遍倚”，里面该包含着作者多少难以言说也无处言说的辛酸！“双凫人惯风流”二句，词人以高度的热情赞美了友人胸怀“功名万里”的报国壮志，同时也把抗金恢复的希望寄托在友人身上。这位友人或许应召入朝，词人为其送行，故化用王乔的典故，称颂他一贯风流倜傥，素有报国立功之志。在这里，慰勉之意与送别之情是融为一体的。最后四句写送别。“梦想浓妆碧云边，目断孤帆夕阳里。”词人在此展开了丰富而奇妙的想象。他告诉友人，此别之后，今日送别的场面将会在他的梦中重现，他设想那时，自己将在那碧云深处与浓妆丽人相伴，过清闲的隐居生活，而友人却应召入朝，自己依依难舍，因而在夕阳西下的时候，伫立江边，凝望着友人的“孤帆”渐渐地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之中，久久不忍离去。这两句词，巧妙地化用了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诗中“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的诗句，而又有所创新，它再次缘情布景，托物写怀，通过梦境的描写，进一步写自己惜别之情，寄实于虚，虚实相映，更加真切地表达了词人对友人的一片深情。煞拍“何时送客，更临春水”，由今日送别想到来日送别，再由来日送别翻出来日相逢，这种深一层的写法，更加含蓄委婉地写出词人无比深厚的惜别之情。这种写法，确实“如泉流归海，回环通首源流，有尽而不尽之意”（江顺诒《词学集成·法》引）。

（薛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