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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条 满江红(九月二十一日出京怀古) 史达祖
释义

唐宋词鉴赏辞典

满江红

史达祖

九月二十一日出京怀古

缓辔西风,叹三宿、迟迟行客。桑梓外,锄耰渐入,柳坊花陌。双阙远腾龙凤影,九门空锁鸳鸾翼。更无人擫笛傍宫墙,苔花碧。 天相汉,民怀国。天厌虏,臣离德。趁建瓴一举,并收鳌极。老子岂无经世术,诗人不预平戎策。办一襟风月看升平,吟春色。

〕 ① 建瓴:《史记·高祖纪》:“秦,形胜之国,……地势便利,其以下兵于诸侯,譬犹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瓴是盛水的瓶,建是倾倒,喻居高临下不可遏止之势。 ② 鳌极:《淮南子·览冥训》:“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此谓四极范围之内,即指天下。

史达祖曾为韩侂胄堂吏。侂胄当政时,起草文字,多出其手,得到重用。宁宗嘉泰四年(1204),韩侂胄欲谋伐金,先遣张嗣古为贺金主生辰正使,入金观察虚实,返报不得要领,次年(开禧元年,1205)再遣李壁(见叶绍翁《四朝闻见录》),命史达祖随行。金章宗完颜璟生辰在九月一日,南宋于六月遣使,七月启行,闰八月抵金中都(今北京市)。事毕返程,于九月中经过汴京(今河南开封)。汴京是北宋故都,南宋人仍称为“京”,它又是史达祖的故乡。九月二十一日离汴时,作此词写怀。

起笔“缓辔西风,叹三宿、迟迟行客”,就用了两处《孟子》的典故。《孟子·公孙丑下》说孟子离开齐国,在齐国都城临淄西南的昼县留宿了三晚才离去(“三宿而后出昼”)。有人背后议论他为什么走得这样不爽快,孟子知道了就说:我从千里外来见齐王,谈不拢所以走,是不得已才走的。我在昼县歇宿了三晚才离开,在我心里还以为太快了哩,我岂是舍得离开齐王啊!——这就是“三宿”两字所概括的内容。又《万章下》说:“孔子……去鲁,曰:‘迟迟吾行也,去父母国之道也。'”这两句用典,很能表达词人留恋旧京、故乡,至此不得不去而又不忍离去的心情。再加以“缓辔”二字表行动带难舍之意,“西风”二字表时令带悲凉之情,充分衬托出词人此际的心绪。不想行而终须行了。“桑梓外,锄耰渐入,柳坊花陌。”昔日汴京繁盛时,“都城左近,皆是园圃。……次第春容满野,暖律暄晴,万花争出粉墙,细柳斜笼绮陌。香轮暖辗,芳草如茵;骏骑骄嘶,杏花如绣”(《东京梦华录》卷六)。如今词人行到故乡郊外,只见旧日园林,尽成禾黍之地(锄耰是种田的农具),感慨之情,已含景中。词写到郊外农村景色,说明离京已有一段路了,然后接写“双阙远腾龙凤影,九门空锁鸳鸾翼”,回过头来再说城内。词题为“出京”,按行路顺序是由城内出至郊外,这里倒过来写并非无故,盖所写城内景观乃是在郊外回望所见,一个“远”字足以说明,条理还是顺的。“桑梓”三句除寓有黍离之悲,更重要的是为回头望阙作必要的过渡。“双阙”句写回望眼中所见宫殿影像。《东京梦华录》卷一“大内”条说:“大内正门宣德楼列五门,门皆金钉朱漆,壁皆砖石间甃,镌镂龙凤飞云之状,莫非雕甍画栋,峻桷层榱,覆以琉璃瓦,曲尺朵楼,朱栏彩槛,下列两阙亭相对,悉用朱红杈子。”词人出郊回望所见龙凤双阙之影。“双阙”代指大内皇宫,其中曾经有过朝廷、君王,统包在“双阙”之内,然而它“远”矣!“远”字体现了此时眼中空间的距离,更体现了心上时间的距离。故国沦亡,心事如潮。“九门”句更作进一步的嗟叹。“九门”泛指皇宫,“鸳鸾”本为西汉后宫诸殿之一,见班固《西都赋》和张衡《西京赋》。这里特拈出“鸳鸾”一处以概其余,则为了与上句的“龙凤”构成的对。由“鸳鸾”又生出一“翼”字,与上句的“影”字为对。句言后宫“空锁”,语极沉痛,其中包含着汴京被金攻破后“六宫有位号者皆北迁”(《宋史·后妃·哲宗孟皇后传》)这一段痛史。“更无人擫笛傍宫墙,苔花碧”,用元稹《连昌宫词》“李謩擫笛傍宫墙”句而反说之。天宝初年唐室盛时歌舞升平,宫中新制乐曲,声流于外,长安少年善笛者李謩听到速记其谱,次夕即于酒楼吹奏。词语反用此事,以“无人擫笛”映照宫苑空虚、繁华消歇景况;苔花自碧,亦写荒凉。其陪同使节北行词中也有“神州未复”、“独怜遗老”的感情抒发。至此回经旧都,远望宫阙,宜有许多伤叹之情;而图谋克敌恢复中原的激切心事,亦于此时迸吐,于下片见之。

上片多写景,情寓景中,气氛压抑凄怆。下片转入议论,仍是承接上片关切国事的意脉,而用语则转为显直,大声疾呼:“天相汉,民怀国。天厌虏,臣离德。趁建瓴一举,并收鳌极。”“汉”、“虏”分别代指宋与金,“天”谓“天意”。古人相信有“天意”,将事势的顺逆变化都归之于“天”。“天相”意为上天帮助,语出于《左传·昭公四年》“晋、楚唯天所相”。“天厌”出《左传·隐公十一年》“天而既厌周德矣”, “厌”谓厌弃。事势不利于金即有利于宋。《永乐大典》卷一二九六六引陈桱《通鉴续编》载:“金主自即位,即为北鄙阻䪁等部所扰,无岁不兴师讨伐,兵连祸结,士卒涂炭,府藏空匮,国势日弱,群盗蜂起,赋敛日繁,民不堪命。……韩侂胄遂有北伐之谋。”就在李壁等出使的这一年春,邓友龙充贺金正旦使归告韩侂胄,谓在金时“有赂驿吏夜半求见者,具言虏为鞑(蒙古)之所困,饥馑连年,民不聊生,王师若来,势如拉朽”,侂胄“北伐之议遂决”(见罗大经《鹤林玉露》卷四)。罗大经是肯定这些密告者的,说是“此必中原义士,不忘国家涵濡之泽,幸虏之乱,潜告我使”。这也是“民怀国”之一证。《通鉴续编》所谓的“群盗蜂起”,即是说的金境内的农民起义军,也是“民怀国(宋)”的又一证。以上这些情况,对金国内部必有影响,李壁、史达祖一行当有更新的情况了解。如此年六月,金制定“镇防军逃亡致边事失错陷败户口者罪”,七月,定“奸细罪赏法”(均见《金史·章宗纪》),反映了他内部的不稳。总的是民心怀宋厌金,大可乘机恢复,统一疆土。话虽如此说,但一想到自己并非无才,只因未能考取进士不得以正途入仕,只屈身作吏,便觉英雄气短,于是接着有“老子岂无经世术,诗人不预平戎策”的大声慨叹。最后“办一襟风月看升平,吟春色”, “办”是准备之义,“升平”即上文“建瓴一举,并收鳌极”,国家恢复一统的太平景象,也就是下句的“春色”。这里一个“看”字意味深长。“平戎策”既因自己无位无权而“不预”, “收鳌极”又望其成,则只有等着“看”而已,其中也颇含自嘲之意。“吟”字应上“诗人”。风月满襟,畅吟春色,把政治上的理想写得诗意十足,也补救了下片纯乎议论的偏向,以此结束,情韵悠悠。

顺便说一下词题中的“怀古”。按之全词,实无多少“怀古”的内容。孔、孟之事是用典,擫笛宫墙是借慨,皆一点即止,不就古人故事深入抒发以拍合本意。其余则纯是写自己,说当世,谓之曰“伤今”,更为切实。盖在此时,“伤今”不可言,“怀古”则庶几无害,故借以障眼也欤?

(陈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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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3/11 4:51: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