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绮罗香
王沂孙
玉杵余丹，金刀剩彩，重染吴江孤树。几点朱铅，几度怨啼秋暮。惊旧梦、绿鬓轻凋，诉新恨、绛唇微注。最堪怜，同拂新霜，绣蓉一镜晚妆妒。 千林摇落渐少，何事西风老色，争妍如许。二月残花，空误小车山路。重认取、流水荒沟，怕犹有、寄情芳语。但凄凉、秋苑斜阳，冷枝留醉舞。
红叶指枫叶。王沂孙这首咏红叶词，抒发自己对秋天枫叶的美感体会。词是随自己想象写下去的，写的是一片怜爱哀惋情绪。首片全写枫叶，时有拟人化的手笔，后片主要写欣赏和怜惜。词为赏红叶而写，所以意在为红叶传神，词中红叶却被写得幽美而孤寂凄清。
上片开始三句“玉杵余丹，金刀剩彩，重染吴江孤树”。玉杵，见《传奇·裴航传》，是仙人捣药用的，丹即方士炼丹的朱砂。六朝、隋、唐至宋，立春制作剪彩树。唐刘宪《立春日内出彩花树》诗“剪彩花前燕始飞”，北周宗懔《春日》诗“剪彩作新梅”，都是用红绡剪花，唐崔信明有“枫落吴江冷”句，得名一时，第三句就是用此诗意。这里一开始点出新出红叶的一棵枫树，是仙人杵下余留的丹砂，是宫廷剪彩花剩下的红绡，重染红了吴江枫树。王沂孙写出的这棵枫树，清美而孤单。
下句起就完全进入审美想象。“几点朱铅，几度怨啼秋暮。”写枫叶上的红色，已经经过几番秋暮凉雨。他却拟人化，说面上的几点朱铅胭脂色，已经是几多次地哀怨悲啼于秋晚。
枫叶原是青色，秋天变成红色。于是王沂孙写出：“惊旧梦、绿鬓轻凋，诉新恨、绛唇微注。”旧梦消逝堪惊，绿鬓已容易地凋谢了，（红叶）又像微点绛唇，似诉说新恨。二句写尽枫叶变化，幽闲窈窕，一如空谷佳人。结尾总束上片，又伏过渡下片之笔，点“怜”字，体“爱”意，说：“最堪怜，同拂新霜，绣蓉一镜晚妆妒。”末句以秋荷衬托枫叶。“绣蓉”谓如锦绣似的芙蓉，即荷花，“镜”指水面。红荷临镜晚妆，犹对经霜枫叶之红艳生妒，则枫叶颜色之惹人怜爱可知。温庭筠《兰塘词》有“小姑归晚红妆浅，镜里芙蓉照水鲜”之句，写采莲女镜中美脸，即近处取譬，以芙蓉照水拟之。王沂孙此句又复翻新，芙蓉仍是荷花，池水却成妆镜。以人拟花，又着一“妒”字，把荷花人格化。为什么不是“芙蓉如面”的美人临镜晚妆，妒枫叶之艳色？因为前有“同拂新霜”一句，便知非与枫叶同时之植物秋荷莫属也。下片便全写怜惜红叶。
开始写“千林摇落渐少”。入秋，“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宋玉《九辩》），惟有枫叶独鲜，故下接“何事西风老色，争妍如许”。抛开拟人化的笔，放开写红叶，于是说为什么西风中的深老的颜色，还能这样争妍斗美？“二月残花，空误小车山路。”是平展，作上语补充。用杜牧《山行》“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句意来寓红叶之美，至此称扬已足。
下面转写红叶之落，但仍摇曳有情：“重认取、流水荒沟，怕犹有、寄情芳语。”用唐人御沟红叶题诗的典故。唐宣宗宫女有《题红叶》诗云：“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所以这里说更应再仔细辨认一下荒沟流水中的红叶，怕上面还有像唐宫女一样的寄托情思的芳美诗句在。
最后结尾又照应“重染吴江孤树”，写凄凉：“但凄凉、秋苑斜阳，冷枝留醉舞。”白居易《醉中对红叶》:“醉貌如霜叶，虽红不是春。”是用醉字切红叶的来源。姜夔《法曲献仙音》词“谁念我重见冷枫红舞”，是“冷”字“舞”字所本。“但”字是承上转折之笔，言御沟题诗的红叶毕竟没有了，只有在斜阳临照的荒芜秋苑中，冷枫枝上还剩有带着醉脸颜色的红叶在摇舞而已。从“秋苑”到“醉舞”九个字，总体烘托出一种凄凉境界，故以“凄凉”二字包领之，体现了万分无可奈何的情绪。
有上片切枫叶之美，便启下片对枫叶的“怜”。下片“争妍如许”“二月残花，空误小车山路”“流水荒沟”“冷枝留醉舞”等等，或直接或间接，还是层层写红叶形象，这些形象只是诉之想象，读者也只能随之进入想象。至于综合多种美感经验，也是极突出的：红染吴江枫、空谷佳人、二月残花、秋苑斜阳、冷枝醉舞，是难得的深入写意的画境妙笔。因为词里倾注了词人主体感情、品格，如果说有寄托，也未尝不可说是反映王沂孙等那样的词人，在南宋末期及宋亡后所持情操和凄凉处境。
（王达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