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临江仙
李石
烟柳疏疏人悄悄，画楼风外吹笙。倚栏闻唤小红声。熏香临欲睡，玉漏已三更。 坐待不来来又去，一方明月中庭。粉墙东畔小桥横。起来花影下，扇子扑飞萤。
这首《临江仙》词，题目作《佳人》，是描写一位少妇在月明之夜的情态的。词一开头就写出特定环境中的特定的人：“烟柳疏疏人悄悄，画楼风外吹笙。”疏疏落落的柳树掩映中，有一座画楼，楼上住着一位佳人，周围静悄悄地，只闻有人在吹笙，——当然是这位佳人。这是从一定距离的角度来观察的，所以笙声也就好像从“风外”传来的了。“笙”是一种簧管乐器，可奏出哀怨的音调。南唐中主李璟的《山花子》词，写一位思念远出丈夫的妇女，午夜梦回，独自吹笙，不胜凄凉，中有句云：“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这首词中的“佳人”，身份可能与李璟笔下的这位妇女并不相同，但是那种因思念所爱而“小楼吹彻玉笙寒”、以抒发心中哀怨的做法，是有相似之处的。“倚栏闻唤小红声”句的“倚栏”，与李璟词中的“倚阑干”，大概也出于类似的心境。——虽然不一定流着簌簌的泪珠。她吹罢了笙，倦倚栏杆；一会儿，只听到她低声呼唤侍儿小红。叫小红干什么呢？“熏香临欲睡，玉漏已三更。”是叫小红去为她熏香，因为夜已三更，她要睡觉了。古代富贵人家妇女多用香料熏被子，犹如今日的洒上一点香水，以使嗅觉舒适而容易入睡。《西厢记》写莺莺因思念张生而睡不着觉，对红娘唱道：“翠被生寒压绣裀，休将兰麝熏。便将兰麝熏尽，则索自温存”，就从反面说明了这一点。这上片，按照时间顺序，写了画楼上佳人的吹笙、倚栏、唤侍儿熏被，纯粹是外部动作，丝毫没有作心理描写；但是主人公那种凄凉哀怨的情怀，不是透纸背而出吗？
尽管上片对佳人活动的过程有了清晰的描写，但是，她与所怀念的人的关系，还是模模糊糊，不易捉摸。这有待于下片的进一步描写。过片以后，我们看到，女主人公并没有沿着上片结句提出的要去睡觉的动作线发展，而是向另一方向动作了。“坐待不来来又去”二句，写她的心理活动，她看到的夜色。本来，分付了侍儿准备衾枕睡觉，就应该走向卧房；但是却不，她蓦然涌起了心事：自己等待的人儿，怎么也不来；来了却又走了。这当然不是此一瞬间的事，而是指一段时间以来的事。那么，这位男子不是她的丈夫，而是她的情人，就比较清楚了。想到了所爱不来的懊恼事以后，她再也睡不着觉了，她的注意力移到了庭院中来。只见一庭月色，把周围景物照得清清楚楚。“一方明月中庭”，沿用刘禹锡《生公讲堂》诗句“一方明月可中庭”。“粉墙东畔小桥横”，就是月色下所见景物的一角。她按捺不住了，“起来花影下，扇子扑飞萤”。在花下扑流萤以分散思绪，排遣苦闷。这种情景，我们在杜牧的诗中是看到过的：“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秋夕》）杜牧写的是一位宫女，她排遣苦闷的方式，不也是以扇子扑流萤吗？因为彼时彼地，除此以外，实在也没有更多的排遣方法了——要不就是呆呆地坐着。这下片，心理描写仍然是不多的，还是以写景和外部动作为主；但是主人公内心痛苦的情怀，却表现得更加清楚。
读完了这首词，女主人公的形象就浮凸在我们的眼前：一个月明之夜，她怀念恋人，吹笙抒怨，三更过后还不睡眠；看到一庭月色，就起来用扇子扑打飞萤，以排遣胸中苦闷。整首词的描写，富于动作性。主人公的动作是有序列的，都能找到心理的依据。因此这首词写人的特点，就是通过动作表现思想感情。几个镜头，特别是花影下扑飞萤的镜头，形象鲜明优美。作者为佳人的活动安排了富于诗意的月夜环境，人物与景物交融、契合，相得益彰。语言以白描见长，流畅中显隽快，切合《临江仙》曲牌的调性特点。
（洪柏昭）